梧桐雨

01

春天的黄昏，她独自一人漫步于江边，远远看见他正向她走来。他们擦肩而过。

不经意回头，两人的目光相遇。她分明看见他眸子里有火花在闪烁。 一股爱的暖流瞬间在她的心里汇集奔腾。

两人都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你好——”他先开了口。

她的脸一下红了，有些不知所措。

看这个男人，有着一张国子脸，还有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犀利而深沉。

“恕我冒味，你叫什么名字。” 他再次开口。

“我叫紫云。”她友好地回道。

“我姓王，字，文祥，在新世纪合资公司工作。”  介绍完自己，他笑起来。

这种笑容非常熟悉，她竭力在记忆深处搜寻，终于想起来了，是《上海滩》中男主角的笑容。 是自己曾经追捧过的一部剧。

于是，她本能地对他产生了好感。想，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吧。

她惊异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像前生失散的恋人一样；而他后来和她说，他也有同样的感觉。或许这就是他们相爱的原因。

那天，他们并肩坐在江堤上，看落日静静地沉入江水。月亮爬上了江面，把江水染成一抹金黄色。微凉的风轻轻地吹拂着她的发梢，残阳映衬着她有些白净的面庞。

他看着她美丽侧面剪影，沉醉。这就是我梦中追寻的女子。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我送你。” 他的声音在她听来是如此温柔体贴，她点点头。

  ………

在闹市区的岔路口，她对他说，她的家就在前面那个胡同，你不用送了。

两人告别。

就在她快进入巷道口时，下意识地回过头，她看到他也正回过头望着她。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房在激烈地跳动。 之后，他的影子就一直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

他们再次见面，是半个月后的黄昏。因为生病，她一直没有来江边。

  “再次见到你，很高兴。”  他说。

她说：“我也是。”接着又问他，是否常来江边散步。

他说这些年来，无论是疲惫或挫折，苦痛或落寞，都会来到江边，看流水潺潺无声，或沉思或嘶吼，或狂奔或静坐……

至此，他们的话题从他的奋斗履历一直延伸到情感范畴。

就在这天，他们仿佛有了默契，每到黄昏落日时，都能看到对方的身影，然后在月亮升起的时候依依不舍的告别。

他说他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没有见过父亲，上小学的时候，被同学骂是野种。再大点的时候，知道自己是个私生子。

她听后，觉得自己应该像母亲般关心疼爱他，弥补他心灵的创伤。

落日、黄昏、江堤、还有过往的船只，见证着他们爱的心语。如歌如潮的感动会在他们每个思绪的瞬间优美地涌起。

她想，如果就这样爱恋着，就这样陪伴着，死而无憾。

可，突然有一天，他说他要暂时离开上海，去哈尔滨分公司处理些事务。

他走的很匆忙，没有告诉她时间和车次。她没能送他。遗憾之外，怀疑他不是真的爱她。

02

梧桐细雨的黄昏，留下独自的她。晚霞很美，是那种淡淡的晕红，迷离而恍惚，很适合她此时的心境。 

她漫步走向江边，一人坐在他们共同坐过的地方，呆呆地痴想。

想他此时在干什么；想他是否和自己一样，也在思考着理想与现实的残酷。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晚风裹挟着江水拍打在她白嫩的脚背上，清凉，清凉。

五月的蔷薇花从围墙内探出无数花束，梧桐杨花后绿叶葱茏。

他回到了上海。

灰蒙蒙的天气里，初夏的光线令人慵懒发困。在江边，他们激情相拥。此刻，她忽然想到了徐志摩与林徽因的爱情……  这是否印证了他们的爱情也会像先人那样浮花浪蕊。

再想，三十几岁的他身居高位，事业、房子、票子、车子应有尽有，极品男人引来无数美女竞折腰。其中不乏主动投怀送抱的有之，暗送秋波的亦有之，别人有心介绍的更有之。可是，他却把爱情的橄榄枝抛向了她。

“你真的爱我吗？”她问。

他点点头。

“你会在意我的过去吗？会和我结婚吗？”她又问。

“第一次在江边遇到你时，就觉得你是我理想中的妻子，还肯定你是一个纯洁善良的女人。”他诚恳地回答道。

听罢，她的眼泪不禁流出。这眼泪包含着矛盾和挣扎，还有无法说出口的真相。

他感到她有什么事在瞒着他，是什么事呢？ 他想问，又觉得不太好。

这次久别重逢后，她开始疏远他，没有再去江边。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变了，倔强的个性促使他，不停地给她打电话，要见她。

这天傍晚，她终于答应见他，并把他请到自己的住处。

这是一个独家小院。院子里有棵碗口粗的桂花树，她介绍说是她爷爷种的。

他像个客人似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去了厨房，说要给他泡茶。

他审视着房间的每个角落。在客厅的一面墙上是居里夫人略带忧郁的画像，另两面则悬挂着梵高和希施金的油画。墙角的一个花架上，深蓝色的花瓶中，插着洁白的栀子花，从花瓶中不时飘来淡雅的馨香。

房间里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那么赏心悦目。他也喜爱圣洁的白色，淡雅的蓝；也喜欢钢琴曲和油画。

茉莉花茶来了，不知你是否喜欢 。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给出个肯定的微笑，然后迫不及待地问她，为什么要躲避他。

她说：“这房子是爷爷留下的，他在两年前去世了，父母感情不和已经离婚，都已再婚，她从小跟着爷爷，这房子就是她人生的归宿，只想一人静静地守护着这屋子度此生。”

“这难道就是你要躲避我的理由吗？”

她沉默。

许久后，她说：“我们不合适，我不配做你的妻子。”随后，不容他多说，便下了逐客令。

晚霞收敛了它最后的一抹血红，黑夜已悄悄来临。

她送他出门。

他走出几步后，又折回来，把她搂抱进怀里，表达着自己的不舍。

她推开他，说：“实话告诉你吧，我结过婚，忘了我吧。”

他惊愕地看着她关上了门，消失在视线内，难以置信她是个结过婚的女人，看着是那么的清纯，那么的年轻，还有少女的羞涩。

这个夜晚，她不停地流泪。

因为父母婚姻的原因，她不想恋爱结婚。亲朋好友在不知的情况下，为她的婚姻大事牵线搭桥。

“小云，你看这位小伙子条件不错，是某大医院的主治医生，海归派，还是研究生呢……”

“小云，他是一家外企的白领，父母都是高干……”    听后，在感谢别人好意的同时，她在心里苦笑。

岁月催人老，待字闺中的她变成了人们眼里的“剩女”，爷爷急了。 “云儿，你不要太挑剔了，人都有缺点……”

她觉得对不起爷爷。老人含辛茹苦把自己抚养成人，就连婚姻大事还要他老烦心。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远房表哥出现了，他说喜欢她教师的职业，也喜欢她的漂亮温柔，并开始热烈的追求他。

她拒绝说，他们是近亲。他说他是被抱养的，他们完全可以恋爱结婚。

家人也轮番劝说，说表哥条件、人品、学历、长相都属上品，而且家里还有工厂，嫁到这样的家庭，享尽富贵，希望她不要再挑三拣四。最后为了爷爷，她接受了表哥的求婚。

要不是后来发生的事，她可能会和其她女人一样，和并不相爱的人结婚，生子，成为母亲。婚后不久，她发现丈夫吸毒，原来嫁个瘾君子，让她极度的崩溃。分居后，开始跟丈夫谈离婚。丈夫不离 ，就起诉到法院。爷爷也因此犯病去世，让她的人生遭受到沉重的打击。

………

事物的发展往往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命运再一次把她抛到了风口浪尖上，她梦中的白马王子终于从天而降。两情相悦的爱，令她暂时忘却了他们之间那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可冷静过后，她认为自己在犯罪，一个不能给所爱之人带来幸福的女人，难道还配享有爱情？绝望之中，她信命了。

她觉得一切真正的爱情都是未完成的，而对于自己和他这未完成爱情公式的求证，不能只从悲剧的意义上作狭隘的理解和证明，更多的是痛苦后的思索。

因为，他们的爱情没有了进行式，所以，也就没有了求证的结果。

想到这里，心里酸楚。他的话再一次在她的耳边响起：“你就是个天使，就像池塘里的荷花，有着圣洁的美。”

窗外有繁星闪烁，还有清冷的月光，和他孤独的身影。她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

“流光的飞束冲破暮蔼，绿色的丛林为之欢歌，笑尽春风里的桃颜，缤纷地落。心湖里的涟漪，溅得片片都是雨。”

这首诗是她送给他的，当他特别想她的时候，它就会从记忆的深处突然跳出来，陪伴他度过没有她的每一个晨昏。

列车穿过幽深的隧道，仿佛把他的思想也定格在往日的画板上。与她相识还不到半年，了解还是太少，假如开始就知道她结过婚，自己是否就不会爱上她？他问自己 。

扪心自问，自己不是一个小气的男人，她并没有什么错，但感觉她欺骗了他，不，是她清纯的外表欺骗了他。怎么能娶个结过婚的女人，可自己……

就在失望和矛盾之中，列车已经到站。这时，他的思绪才回到了工作上来。

事业、爱情，人生的这两道题，他会选择前者交出一份自我满意的答卷。

03

昏黄的街灯，映衬着她单薄瘦弱的背影，一空繁星，一抹红唇，一帘幽梦。风轻月悄人静时，她的思绪开始出行。

在他离开上海后，她就病倒了。

在这个夜晚，她走出了医院，不想把自己宝贵的年华葬送在飘洒着血腥味的医院。没有了爱情，活着的信仰或许就是工作和亲人了。

就在这个夜晚，她还给他发了一封邮件。

谁说女人的夜晚绽放着玫瑰？我是没有夜晚的，有也是残缺、是孤独、是枯萎、是凋谢。那段婚姻留给我的是一个噩梦，也把我给毁了。可是我又希望能有一双手，牵我走出黑夜。可是，那双手会是谁？就在这时，你出现了。

我们相爱了，爱得如火如荼。 可，理智告诉我，今生我们不能真正的拥有。每每想到此，我就悲哀的不行，命运决定我们只能在精神的彼岸遥遥相望。

所以，请允许我的绝情，你的妻子应该是个纯洁的天使，我不配你……

他一遍又一遍地阅读着她凄美的心灵独语，一层湿湿的液体在眼中弥漫着，终没有让它流下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其实，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的爱情是纯粹的，妻子应该是纯洁无暇的。可她完全颠覆了自己的理想。他很清楚，自己爱她，是痛苦认命，挣扎走出来情困？还是接受她的过去？这是一个涉及生命幸福的艰难课题。

真爱应该高于一切，自己是个博大胸怀的男人。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做出了选择。

几天后的黄昏，他风尘仆仆地叩响了她住处的门。

开门的是一位老婆婆，你找谁？    “

大娘，您是紫云家什么人？”  他感觉自己的问话有点滑稽，也有点没礼貌。

“她搬走了，我儿子租了这房。”    老人反应慢，但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搬到哪里了？”

“不知道。”

“谢谢你。”

他很失落，知道她在有意躲避，怕他找她。也许，此生他们就这样离别了，不会再见面。他在心里想着，在街边茫然地走着。

04

情深不知人归处？  梦境里，她在寻找一棵树，一棵挺拔的树。万绿丛中，惟有梧桐，在她眼里才显得卓然不同。

因为，它是他精神与风骨的折射。他说过不止一次，他是一棵挺拔的梧桐，愿意用他坚韧的身躯为她抵挡人生的雨雪风霜。

或许，男人都喜欢把自己比作苍天大树，把女人比作小草或者娇艳的花儿。花儿和小草当然在大树的庇护下，才能得以健康地成长。

又是一个黄昏的降临。她又来到了江边，来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她知道，他在看完她的信件后一定会来找她。

她选择搬家，不想再他见面，是为了他以后生活的更加完美幸福。可是，下意识中，她觉得他又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忘记和放弃感情的人。如果这样，那自己不是又在犯罪吗？忐忑不安中，她不知如何是好？

是面对，还是逃避？

在她看来，那种美，超越了一切，俗世任何美都无法抵达。 她微闭双目，就一直沉浸在这样的美感中，思绪却因之上溯，回到那相识时墨劲书香、剑胆琴心的瞬间。他们相处的一幕幕，那曾为之激动为之高兴为之神伤的日日月月，也如梦境般在她的眼前清晰呈现，她的视线模糊了。

记得那天黄昏，在这江边，她说：“在我的身体里，有两个截然不同的性格，一个特别正常，按照教条往前走，我想做一个正常的女人；另一个我特别较劲。在两个极端里，我快崩溃了，所以，我想逃避。”   

“你想给人留下完美印象，所以，你就不断克制，不断压下潘多拉的盒子。是这样吗？”

看着他特别冷静理智的样子，她感觉自己挺失败的。

……………

天即将要黑了，她离开江边，走向热闹的市区。在一个十字路口，他们双眸相遇。

他飞奔过来，神情激动地说：“我们能在这里碰到，是上天的安排，你还要躲吗？”

“你会离开上海吗？”她突然这样问道。

他沉默片刻，说：“你是梧，我是桐，梧桐同长同老！”

她点点头，回道：“梧桐相待老，同生同死！”

梧桐寓意：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