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门外,胥江畔有我好婆的家。解放军解放苏州的前夕,我、妈和好婆三代人,三个女人在那里开始了我们的共同生活。是一个相当别致的家庭。
那时的我,也就是个不满5岁的小女孩,老爱跟在好婆身后转悠,从前门走到后门,再从后门走到前门,类似于现今小区保安的巡逻。只要外面马路上“塔、塔、塔”整齐的脚步声远去,好婆就会拉着我到后院的灶间和柴房,从后门探出头去朝着马路四处张望。后门开出去是很窄的没有街名的小弄堂,两旁长满了暗绿色的荒草。一头是别人家的后门,一头连着大马路。过后,栓上后门,再拉着我走到灶间外的天井里,踮起她那双放大的小脚,用那昏花的眼神在屋顶上搜寻。随着国民党政权的溃败,马路上那种“蹭,蹭,蹭” “踏,踏,踏”的步伐越来越零乱,越来越密集,我家柴房和灶间屋面的瓦楞上,旧军服和军用品就越来越多,都是国民党军队撤退时,兵丁乱扔在沿途的屋面上的。好婆举着晒衣服的长竹竿把屋面上那些黄绿色的军服一件件、一样样地挑下来,卷在一起,步履蹒跚着走出后门,瞅没人的时候快速丢到马路上。好婆说,这些东西一样也不能留在家里,会惹祸的,我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只觉得好婆什么都懂,真伟大!
苏州解放的第二天一早,我们自住的楼下客堂边的角门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我妈去开了门。前面房客家的王公公神色紧张的走了进来。坐定后,对好婆说:“昨天夜里苏州解放了,解放军都进了城,有大房子的家都进了兵,我们这儿也进来了,前面一楼都住满了。他们原本想要进里面来。我说:里面是老中小三个女人,你们进去了,她们会受惊吓;再说,她们家没有男人,也不方便。你们就别进去了吧。后来,他们就没进来。不过,你们还是当心点,今天别出门了,角门虚掩上。”
王公公租了我们家的一个门面和一进内宅。开的是衣装店。因为拖欠了很多房租,两家的关系很糟糕。然到关键处,还是伸了援手。
好婆不放心她的老姐妹,对我说:你是孩子,进出应该比较方便,你替我去一趟隔壁顾家,看看顾家住了兵没有,再看看老太太吓着没有。
一听要替好婆去办事,二话没有,屁颠颠一路快走,踏进了顾家的石库门。走过墙门间,穿过天井,就是他们家的前厅。除了扑鼻而来的烟味,就是一地的兵,多数人抱着枪靠着墙席地而坐,东倒西歪的,眯着眼,可能是在睡觉吧!有的在抽烟,一缕缕青白色的烟雾在兵们的头顶晃悠,有的在一圈圈的往小腿上缠着脏兮兮的绑腿。共同的是千遍一律的极度疲惫的神情,谁也不理视我这个小把戏。我小心的在他们的空档中走过,进入挤满了兵的备弄,一股臭味熏来,我捂着鼻子继续往前。内厅里也是满满的。但奇怪的是,人虽多,却一点都不嘈杂,很静,偶尔会有人说话,但并不高声。我没进到厅里去,直接沿着屏风背后的楼梯上了楼。顾老太太见我去了,赶紧拉我进了她的房间,问这问那,我答完了,她和往常一样,在我口袋塞了些糖果之类的零食,催我回家。
那些兵只住了一天就开拔了。
说到这,其实我已日渐长大,不再恍惚。虽然相去甚远的传说和事实会同时植入脑海,但梦境和现实已能够清晰地分离,告别了白日说梦话的懵懂岁月。
同年的秋天,我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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