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

一

满山遍野的向日葵摇晃着好像波涛起伏的大海，一眼望不到尽头。红的绿的如同浸透的墨水，无边的蔓延着。耀眼的光下，似乎曾是梵高笔下的向日葵，只是再没有了麦田里的乌鸦为谁哀鸣。清白的天让人凭空生出一种莫大的无力感，天地悠悠，只是无人理解这份旷然。

画家坐在花海的高处，神情枯槁衣衫褴褛，他的画架上溅满五颜六色的染料，四周有一大堆被丢弃的未完成的作品。画纸上的线条纵横交错，光怪陆离，大致看去似乎是个裸体女人躺在花海中央，她的胸前有一把刀，鲜血散落在向日葵上，显得那么妖异。

画家望了望远山，又回过头看着他的画，他忽然暴躁的像一只狮子，伸手将画撕了个粉碎，他抱住头痛苦的低嚎，他躺在花海里，眼角的泪不断的涌出。

二

画家从高中开始学画，那年他中考发挥失常，考进当地最差的一所公立学校。后来他厌烦枯燥的文化课，于是选择当一名美术生，可事实上证明他选择了更枯燥的一条路。高中三年，一切以应付考试为主，素描速写色彩，简单重复的生活，让他差点疯掉，好在他有一些天赋，也并未因此而放弃。

联考的时候人流汹涌，他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他忽然不明白他学美术的意义是什么？他看过梵高的许多画，还曾为此发挥花费了许多精力到武汉去看一次他的画展。他说他最爱的是向日葵，那生生不息，永不熄灭，永远向着炙热的希望之花。那不只是燃烧的希望，对于生命的美好礼赞，对于现实生活的压迫的不满，那也是我的追求和全部意义啊，他如是说。

三

联考结束而后高考，他有幸进入了一所一本大学，他选择了他钟爱的油画专业。外出采风时，他结识了如今的女朋友，在一片向日葵的花海里。无论时隔多久，他依旧记得她在画架前挥动着花瓶，光和影都在衬托着她的美好，她回头的那一瞬，仿佛漫山遍野的向日葵都在为她盛放。

＂同学，我的颜料用光了，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吗？＂

＂可以啊，来，我们一起。＂

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画着远方的群山和眼前的杜鹃花海，那一刻，夕阳如血，她的背影似光。

四

毕业了，他陡然发觉生活压力的巨大。两个人日夜辛劳，他常常半夜才回家，兼任了几份家教，甚至最困难的时候，不得已出去送外卖，可这一切仅仅只是把房租水电交了而已。他们过着紧巴巴的生活，蜷居在几十平米的小房间，像鼠族一样在这座繁华的都市下苟且偷生着。

夜晚，车流如同洪水一般，冲刷进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钢铁的建筑散发着冰冷的光芒，高楼大厦组成了一道道交错的棋盘，分隔开来往的人群。夜再深，也常看到有人带着一身酒气在路边号啕大哭，看到灯红酒绿的房间里舞女在强颜欢笑。生活，本来就是身不由己。

画家四处推销他的画作，可结果总是无人问津。他一次次被那些商人轰出门外，满身灰尘的去追被丢在路边的画，他追赶着那一张张被风吹在半空中的画，披头散发，就像个小丑一样，追风的人似乎只能永远活在阴影下。＂小伙子，敢画死人吗？＂眼前这位被称作郑老板的人抽着雪茄斜视着画家。

画家闻言冷笑着说＂你逗我开心呢？给再多钱我都不画！＂

＂好，有骨气！不过你会改变你的想法的。＂郑老板笑着抽出张名片塞在画家衣服里。

五

回家已是深夜，房间里一片狼藉，随处可见是快餐盒，烦人的苍蝇围着垃圾嗡嗡的乱叫，几滴酸奶顺着倒下的口沿落在地上。厕所隐约传来水管因年久失修，滴滴不断的落水声。画家看了看日历，她已经一个月没有回来了。他打开冰箱，取出最后一瓶啤酒，突然间风扇停止了转动，电视机一片黑暗，整个屋子里没有了一点光亮，画家坐在沙发上，对着这片黑暗一饮而尽。

＂喂，是向阳吗？来一趟医院，你女朋友………＂。

看着病床前苍白的她，他的喉咙堵得发痛。＂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只能离开你，我的病治不好了，最后能见你一面，我就很知足了。＂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仿佛身体中那股悲伤的力量，正化为一股洪流在四处横冲直撞。直到走出医院，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没有钱不可能动手术，你自己想一想吧，一旦病情恶化，人就没了。＂他的脚步走走停停，他突然停住，神情变得坚毅，仿佛在内心深处下了一个重大决定。

咖啡馆，清晨的几缕阳光洒在地面上，一切显得那么美好而温馨。

＂郑先生，我答应你的要求，不过你要给我预支工资！＂

＂哈哈，小事儿，不过你得帮我画完这几副＂，说完推出几张照片，照片里有几个老年人被关在牢房里，遍体鳞伤，目光呆滞。画家的手颤抖着接过照片，＂先说好，我只负责画！＂

＂你放心，那些外国的老板最喜欢这些作品了，运作一下一副几十万不在话下。＂

画家接过钱，神情恍惚的起身走出去，窗外是艳阳的天和和煦的风，＂我又改变不了什么，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

六

画家一大早就开始打扫屋子，里里外外都显得焕然一新，晚餐时，画家的妻子忍不住问画家，＂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啊？＂画家闻言手上的筷子掉了下去，他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那一幅幅恶心肮脏的画面，他控制不住的冲进厕所吐出来。出来后，他装作漫不经心的说，最近容易反胃。正当她准备再问时，他早已离开了视线。

春去秋来，转眼间时光就这样懒散的过去了两年，画家早已与哪位断绝了关系。他用那笔钱买了一处更大的房子，两人时时外出采风画画，每当她问及钱的事情，他总是闭口不提，或是说卖画所得。画家的妻子有无穷的疑惑，又无可奈何。

一个阴暗潮湿的下午。警察敲响了画家家的大门。

＂这个人你认识吧？＂照片上正是郑义。画家的腿在桌下打颤，他咬着牙说，＂不认，我从没见过＂。两位警察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从包里抽出一张画家和郑义在某酒店的合照，＂这个怎么解释？＂

＂…………＂

＂哦，我想起来了，我以前好像是见过他的，他想找我买画？我觉得他很欣赏我，又出手阔绰，就和他在一起吃过饭，就这么简单。＂

………………

＂谢谢你的配合，现在情况不明，你今后要多加小心，他们可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警察走后，画家一身的冷汗在直直的流下来，拨通了妻子的电话，＂你不是想去我们刚开始认识的地方吗？回家收拾东西，明天就出发！＂

是夜，雨下的出奇的大，闪电的光照在画家的脸上，显得他的脸格外苍白。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说是快递的。画家正从书房里走出来，看到妻子开门的那一刻，画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一道雪白的闪电划过天空，暴风雨下的城市显得格外安静。有人为了养家糊口在努力加班，有人被堵在路口破口大骂，有人舒适的躺在浴室里做着全身按摩，有人蹲在沿街的屋檐下抽着烟，吐出一圈又一圈深青的烟雾，飘散进如墨的夜空中，终于消失不见。

………………

七

一幕幕以蒙太奇的方式在画家的脑海闪现。

画家看着妻子的遗体被推进太平间。

法庭上法官的声音震耳欲聋，＂向明男，27岁，现因知情不报，协助郑义等人实施犯罪，但酌情考虑情节较轻，认错态度良好，判处有期徒刑两年三个月！＂

他乘车来到那片花海，在夕阳下独自作画。

画里的向日葵淌着血，还在对太阳微笑。

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