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我与书友一起共读了余华的《活着》和严歌苓的《陆犯焉识》,初读完《活着》,心情有些沉重,读《陆犯焉识》后,心情感到阵阵的压抑。这两本书应当说是有不少共同点,时间跨度都差不多,人物的命运都是坎坷的,大起大落,都历经了文革时期的苦痛。两部小说的结局都让人感受一份悲情,感受到一种苍凉的味道。读着不禁想着“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一次次翻阅咀嚼,我突然觉着自己是幸运的,生活是幸福的,我们没有历经文革政治运动带来的苦痛,没有历经饥饿的折磨,没有那种“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的无奈,于是心中有了一种淡然,面对生活的一些不顺,仿佛有了一种超脱一种豁达。不由自主想起王唯在《终南别业》所写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回首沧桑,愿无风雨也无晴
先说《活着》。小说中主人公福贵,解放前应算是地主家的少爷,有着一般少爷们所具的有各种不良嗜好,如同现在一些富二代那样挥霍无度,最终输光了家产,以致父亲被气死了,贤惠的老婆也被娘家人接回家中,然而,却在他一贫如洗的时候,他的妻子又带着儿子回到了他身边,相濡以沫。谁知,他的生活就像被下了恶毒的诅咒似的,在孩子渐渐长成时,一个灾难连着一个灾难接踵而至:自己被抓了壮丁,女儿凤霞因病成了聋哑人,长大嫁给一个身有残疾的偏头二喜,却又因难产而命丧黄泉;儿子有庆因为给县长太太献血过多而失去了生命;妻子在女儿死后不到四个月也撒手归西;偏头女婿二喜在小外孙苦根四岁时因一次意外事故被水泥板夹成了肉泥;小外孙苦根在七岁时却因一次生病,吃了过量的豆子而撑死了……
都说白天不知夜的黑,福贵心中所承受的痛苦,旁人却是无法能真正地体会到的。现实生活总是那么无情残忍,独留下活着的人,却要独自品尝着诸多令人难以承受的苦痛,独自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舔着心头那一道道伤痕。福贵在讲述故事时表现得一切仿佛是风清云淡,仿佛是在讲述着别人的遭遇,或许是曾经的苦痛已被时间淡化了,或许是因承受的痛苦太多而麻木了。其时,我觉着,福贵的心中应有一道很深很深的伤痕,对逝去的亲人应当也是非常的怀念,只是他把这份伤痛与怀念深深的埋在心底里,因为生活总是要过的,路还是要走的。以致有一天,他买下了屠夫刀下的老牛,并给老牛也取名为福贵,空闲时与老牛说话,在干活时,虽说是为了让老牛知道在干活的不是它一个,可福贵口中念叨着的牛,却是用自己亲人的名字来命名的。这或许是一种别样的怀念,亲人虽已远去,却仿佛又一直都在心头。让人读着,总有一种莫名的伤感。失去一切后活着,总是要有着更多的坚忍,也需要更多的勇气。文革时期,当时的县长刘春生,就因没有勇气去承受被批斗的苦痛上吊了却残生。
翻阅着这本书,其时,我挺欣赏文中的家珍,家珍是个善良的、坚强的女人,对爱情也是执著的。嫁给福贵后,因福贵荒诞不羁的生活以至家道中落,生活穷困潦倒,她却最终还是带着儿子从娘家跑出来与福贵继续生活,从未有过任何的嫌弃。在失去儿子时,她心中或许是有怪过刘春生,而在刘春生落难时不想活了却又叮嘱他“要好好活着”,在春生自杀后,又说道“其实有庆的死也不能怪春生”,其心中早就原谅了他。想着文中家珍死前说的那些话:“福贵,有庆,凤霞是你送的葬,我想到你会亲手埋掉我,就安心了。”“凤霞、有庆都死在我前头,我心也定了,用不着再为他们操心,怎么说我也是做娘的女人,两个孩子活着时都孝顺我,做人能做成这样我该知足了。”在临终前却叮嘱福贵要“好好地活着。”读着心中总不禁一阵心酸。家珍是坚强的、乐观的:再难也要好好地活着。在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反倒显得很安心,面对死亡是那样的淡然,也许,是因为孩子先走了,她心中的牵挂也少了一些;又或许从某种角度来说,先走的那个人其时也是幸福的,不用再一个人寂寞地品味孤独,不用再次去品尝失去亲人的痛苦吧。
在那个时候,像福贵这样底层的老百姓,这样充满悲情的命运,想要好好活着定然需要更多的坚忍,如小草般的在夹缝中坚强地生存下来,在苦难中获得重生,一蓑烟雨任平生。不由自主地想到郑板桥的《竹石》:“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回首沧桑,只愿所有的福贵们在生活中能有“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淡然。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再说《陆犯焉识》,这部小说作者用她细腻的笔触阐述着陆焉识悲情的一生。主人公应是作者以她祖父为原型所塑造的人物,可以说,陆焉识的一生就是当时许许多多像他那样的知识分子命运的缩影。往事不堪回首,我不知道书中是否有抨击批判文化大革命,但一定有为那些知识分子感叹,无奈。陆焉识的一生可谓是一言难尽,“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从题目“陆犯焉识”来看,让人所想就颇多,“路”焉识乎?归途何在?前路何在?其 “犯”焉识?我个人理解“犯”是囚犯,陆焉识一辈子都被囚着,年轻时是继母控制下的精神囚犯,中年时是文化大革命的政治犯,肉体与精神一起被囚,老年时回归家中身心又被儿女的琐事给囚困了,于是陆焉识穷尽其一生总想出逃囚困他的牢笼去追寻他的自由。也许作者并没有这种安排,只是我想多了吧。
陆焉识,是善良的也是软弱的,也因此他不懂拒绝,才会在父亲去世时因继母的眼泪而出言留下年轻的继母(恩娘)冯仪芳,才会无奈地接受继母塞给的妻子冯婉喻。这个善良的、才华横溢、精通四国语言的留美博士,却在文化大革命中因莫须有成了政治犯,被送到青海荒无人烟的地方去改造,失去了自由,失去了自我,失去自己所有的一切,连名字都变成了老几,甚至连活着都是一件困难的事。因为是囚犯家庭,儿子冯子烨变成一个唯唯诺诺自私的小市民,小女儿丹珏虽是生物学博士,却因家庭成份变成老姑娘……读着让人感到阵阵的唏嘘,感到那个时代生活的压抑,无奈。小说中陆焉识的大女儿丹琼与弟弟陆焉得、侄儿皮埃尔早年出国远离了那旷日持久的文化大革命政治运动,他们应当算是幸运的。
有时想着,如果陆焉识当时在美国不回国,或许他也就可以避开这一切苦痛。其时他也可以不回国的,然,却因骨子里头的善良软弱,还有心底里的那份传统的亲情观念,于是,最终结束了在美国自由自在的生活,回归那个让他厌恶的家,回到了她继母与妻子冯婉喻的身边。他的行为用现代观念来看,应归属渣男一类。再细细思忖,也许陆焉识的花心,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本身就有的大家少爷的孟浪,更有可能是因所娶的妻子是继母家的侄女,是继母为着掌控他而塞给他的女人,于是因为一种潜意识的叛逆、反抗,不愿去理会这个虽明媒正取却让当时的他心中极为反感的妻子,为此在外寻找情感的寄托。陆焉识受过西方的教育,有着当时知识分子对自由的渴望,却也有着中国人传统的思维,尽一份长子的责任。虽然很想远远地逃离,虽是花心在外,曾与重庆女子韩念痕有那么一段情,也没有想过要抛弃在上海的妻子;在美国与意大利姑娘望达在一起时,也没想着要抛弃自己在中国的那个家。
陆焉识与妻子冯婉喻或许一开始结婚时是没有感情的,因陆焉识总是认为冯婉喻是继母为锁住他而给他的一把锁,让他从此断了自己自由选择爱人的机会,因此总是没拿正眼去瞧瞧这个对他死心踏地的妻子,从结婚到远航美国整整五天,都没去理睬自己的新婚妻子。而两人有交集时应是在陆焉识从美国归来的时候。因继母的那种掌控欲,让陆焉识与婉喻越走越近,尽管当时或许只是为与继母对抗吧,或许潜意识中,他对冯婉喻也是有感觉的,只是当时还没很好的认清自己的心。而在西北大荒草漠上改造的二十多年,在这漫长的日子里,他从婉喻写的信中感受着一种温情,在不断的回忆中反省,终于认识到婉喻在他心中的地位,感受着婉喻对他的那一片真心,可以说,陆焉识在大西北改造时最大收获或许就是认识到自己对婉喻的爱吧。可这种认知终究是太迟了,想去向婉喻忏悔,坦白自己曾经不忠的行为,竟没有机会了。在当犯人的日子里,经常在心中盲写着信给婉喻;看着电影上小女儿,看着女儿的脸又想到了是婉喻;最终只为想看婉喻一眼而越狱;自首后,他觉得自己归期无望,为不拖累妻子儿女,希望她们的生活能平静些而在狱中提出了离婚。在陆焉识从大西北归来后,也的确给了婉喻一份真心,给了她做为丈夫的关爱,可那时婉喻却失忆了,她心中虽记得在等一个人,却已不认得身边的陆焉识就是她所等的那个人,再也无法感受丈夫陆焉识给的这一份情。
对于女主冯婉喻,我觉得她如《活着》这本书中的家珍,也是一个坚韧的、隐忍的、有着奉献精神的女人,对爱情也是执著的。当她的姑母也就是陆焉识的继母一味地争宠,刷存在感,显示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处处打压她时,为了不给陆焉识压力,处处忍让,只想家庭和睦。她是一个伟大的妻子,丈夫对她五分的好,她总是回报十二分的爱,无论丈夫是教授博士还是囚犯,她始终不离不弃。同时她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尽管她很执著于自己的爱情,却最终为了孩子“服毒一样心一硬”含泪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为这个签字,她难过了一宿,把离婚协议书寄去时,留下这么一句“身体保重好,将来看见的时候不至于太不敢认。”让人读着也觉着阵阵的心酸。同时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在她有记忆的日子里,始终没能等到陆焉识给她的爱情,没能听到丈夫对她只言片语的爱,没能感受过丈夫对她的真正的温柔与呵护。也许在她的世界里,她自认为陆焉识对她是有爱的,丈夫的冷淡只是因为了继母,无论怎样,她总是一如既往地爱着丈夫,一直痴痴地坚持着心中的那一份守候,即使失忆后,心中也一直在想着她要等待的爱人,在生命最后都还在袒护着:“来不及赶到不是他的错,是路太远……”或许这也是读者对这个女主人公而心生爱意的原因吧。
小说中作者让冯婉喻失忆了,我揣测着,这样安排或许是为让女主忘却不堪的过往,或许是为忘却她所承受的思念与苦痛,又或许是失忆了就不用听陆焉识的忏悔,不用面对自己的爱人去背负失贞的枷锁。也许陆焉识归来时,这样的婉喻才是幸福的,尽管她一直活在等待中。
这部小说,作者以其饱满的笔墨酣畅淋漓地描绘出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让人印象深刻,邓指、梁葫芦、凌博士、大卫.韦、皮埃尔、邓指的妻子颖花儿妈……每个人物都个性鲜明,刻画很细腻,很契合他们的身份与经历,每个人物都很值得人们去品味。在写法上,可以说是用类似蒙太奇的手法,故事画面总是在大西北农场改造的场景与陆焉识曾经生活的旧上海、重庆、美国等生活场景不断的交换着跳跃着,这应算是一种对比,写尽陆焉识的繁华尽落历尽沧桑的一生。在结尾,受邓指小儿子影响,陆焉识带着妻子的骨灰远离了喧嚣的大都市,回到曾囚禁他二十几年的大西北,在那里去寻求一份身心的自由与清静,在那时,他才算是真正地逃离各种樊笼“复得返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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