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 ---《目送》
我有一种乡下人特有的愚钝。成长在乡村海畔,不曾识都会繁华,十八岁才第一次看见同龄的女生用瓶瓶罐罐的化妆品,才发现并非所有的女生都和我一样,早上起来只清水素颜。在台南的凤凰树下闲散读书,亦不知何为竞争和进取;毕业后到了台北,大吃一惊,原来台北人人都在考托福,申请留学。
这种愚钝,会跟着你一生一世。在人生的某些方面,你永远是那最后“知道”的人。譬如,年过五十,苍茫独行间,忽然惊觉,咦,怎么这么多朋友在读佛经?他们在找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表面上毫无迹象。像三十岁时一样意气风发,我们议论文坛的蜚短流长,我们忧虑政事的空耗和价值的错乱,我们商量什么事情值得行动、什么理想不值得期待,我们臧否人物、解析现象、辩论立场,我们也饮酒、品茶、看画、吃饭,我们时而微言大义,时而聒噪无聊,也常常言不及义。
可是,没有人会说:“我正在读《金刚经》。”
会发现他们的的秘密,是因为我自己开始求索生死大问,而愚钝如我会开始求索生死大问是因为父亲的死亡,想海上突来闪电把夜空劈两半,天空为之一破,让你看见了一生从未见过的最深邃的裂缝、最神秘的破碎、最难解的灭绝。
我们的同代人,大隐者周梦蝶,六七岁时北大人问到远大志愿时,说的是:“我只要这样小小一小块地;里头栽七颗蒜苗,就这样过一辈子。”梦蝶今年八十六岁了,过的确实就是“一小块地七颗蒜苗”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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