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吧,我…”(吸溜)“这是,第一次…进城里来呀,阿、阿辉啊,舅舅儿女都不管我老人的了,我这个人就没用的了,没有人要的,你、你可一定要帮帮我这忙!“眼前捧着碗一通胡吃海塞、挂着一件极其不合身的蓝色大衣的男人是我的舅舅,小时候为了再要回隔壁王婶借走杀给媳妇做月子的一只老母鸡,趁王婶一家农忙时,翻过土坯墙硬把王婶家的一直病怏怏的老黑鸡抱走,翻墙时腾不出手,给老黑鸡啄伤了眼,又从墙上摔了下来,导致现在左眼时常眯着抽搐,腿脚也不利索,当我舅妈扛着着苞米回家时,骨瘦如柴的老黑鸡骑在她男人头上,男人半眯着眼,死死抱着大腿却一声也不敢叫,她心都瓦开了。
事后他对外宣称是为了救快从墙上摔下来的老黑鸡才摔倒的,也顺理成章抱走了那黑鸡。舅舅受伤,我做侄子的,得过去帮帮忙,照顾照顾,当我在门外拧苞米粒的时候,舅妈端着一碗鸡汤喂给坐在炕上的舅舅,他嘴里还不断念叨着他当天是怎么一抄手把快掉下去的鸡护住,再怎样一个鲤鱼打挺过的墙,要是能把那墙换成矮一点的就好了,可惜换不得。(吸溜)“这,这乌鸡汤呀,这煲出来就,就是不一样,啧,醇厚!”
这次,他说上村里医保站点看了,长了个小肿瘤,不过是良性的,小手术,切一下就好了,可现在他家里刚翻新完,终于把那心心念念的土坯墙拆了重建,暂时拿不出什么钱,来找我求助来了。这不,先领他吃一顿,要吃没见过的,关东煮,挺好,热乎的,东洋火锅,这日料店是这年新开的,装修什么的都很不错,很合我老舅的心意,门旁摆放着两个快有人高的浮世绘装饰的花瓶,看起里中不中日不日的,可总会有人说这高档。
“那这样,老舅,今天周六,银行不上班,您先在我家住两天,周一我把那两万块给您取出来,您看成不?”
他先是把一块蘑菇放进嘴里,随后眯着眼,手上筷子有规律地不停上下抖动指着我,嘴里不断快速咀嚼,牙根和嘴皮子都在打架:“不,不用,舅在这城里有个老朋友了,我上他家住去,你,你看,舅不贪心的,借你的钱,我我就不会吃你家饭的,我拎得清!”说完又塞了口肉进嘴里,两眼放光。“我,我呀!咱家里,咱习俗,舅要给你打个大金戒指的咧啊!我!我儿子,我都不带理他的,这儿子,输给你这侄子!舅心寒,你惜舅,咱记心上的!我们是一家人的!”(滋溜)
“行,舅,那您先吃着,我这单已经买了,我回去上班呢,公司最近忙。”“行行行!你有事就走,舅有地方去,有人陪,不用你再费心了!你去吧!这这火锅,香!下次舅在上你这,舅请你吃!”他甚至连头也没有抬起来看我一下,依旧瞪着锅里不停翻滚着的食物,嘴巴里也不住地和滚烫斗争着。
我出了餐厅门,隔着干净透明的落地窗,他吃得是真的香。头顶在冒烟。
傍晚下班,妻子又想喝奶茶,我又来到今天和老舅吃饭那家餐厅在的那条美食街,“哟辉哥,又给嫂子带奶茶呐,老样子是吧!”奶茶店的小马对我这个老常客如此熟悉,也全拜我妻子所赐,他一边给我打包一边跟我聊天:“辉哥,今天对面那日料店,出事了,好像是个疯子,把人家大花瓶给撞坏啦,跑的时候还大大声念着:”找我侄子!他要给钱!“我皱着眉头听完,拿走了奶茶,来到日料店,日料店门口的大花瓶少了一个,上面贴着张告示,”我们正在寻找x月x日x时左右在我店消费的一位男性客户,由于我们当天刚刚擦拭完地板,却忘记摆出小心玻璃的地标牌,让您受了伤,请联系我们,我们将全力赔偿!“
我拨了老舅的手机,没接。我就回了家,不然奶茶要凉了,不好喝。
第二天我也在找他,只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也不知道他那朋友在哪。我下班回家,刚到小区,我远远就看见一方脏蓝色,果然是我老舅!只不过,他蓝色大衣下面的布料被撕了一条,缠在额头上,害!果然!
“辉!!!你惹事啦!!那天你那火锅,没给钱!坏了事了,我一想你这没把人钱结了,我也没钱,舅怕呀!我就跑,结果眼睛给懵了,生生撞在人家大花瓶上,完了完了,还得赔人瓶子钱哩!咋办啊,辉?舅不会坐牢吧?舅有病呢!我,我别死在大牢里啊!“说完,他哽咽地看着我。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给他讲清楚。
”还?不用赔,还能给咱钱?这这,还能这样的?““舅,现在也晚了,明天12点您到那日料店等我,我先把钱从银行取出来,然后跟您一块去要钱,成不?”“行!”
第二天,还是额头缠着蓝色布条的老汉,尴尬地站在日料店门外,不敢看进去。“辉啊!你总算来了!”日料店员工态度很好,给我们赔了一千块医药费,我也索性只拿了五百块,毕竟花瓶是我们撞坏的,老舅看着那五百块从我手里递回去的时候,小小声地啧了一下。
我把五百块跟他借的那两万块一起包牛皮纸里,他接过牛皮纸,掂量掂量,“辉儿,舅从小最疼你,真没看错人!你这比我亲闺女,亲儿子还惜着我这老头!下次来咱还吃那火锅去!哦哦,舅给你带点咱自家种的萝卜!水灵得很!”
我送他上了车站,天桥下面是片草地,排着污水。他拍了拍我肩膀,洋洋得意,似乎又有一段好故事可以回去将给舅妈或者村里的小娃娃们听。他转过身,我俩挥手道别。
哦,我回想起来,他挺臭的,嘴巴、衣服、头,都是,他转身上车那下,我看到他衣服上是有一滩黑色的脏东西的,还扎着挺多草在上面。
又路过了那家日料店,跟我们交接的那名服务员看到我,向我跑来:“哦,先生,那天那位大爷吃完饭之后,在座位上留下了这个。”
一个刻着他儿子名字的镀金发棕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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