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开场,她交代几个年轻人尽量不要高声喧哗,灯光调暗之前还特意指了指墙上巨大的一个图标,被做成交通标识中“禁止”的样子,在红色的圆圈内画一张口沫横飞的嘴,再拉一道醒目的斜杠。细看这个图标不是标准的圆,有尾巴、耳朵和脚,身体肥大,是一只卡通形象的猫。大猫一侧并排五只小猫,都是长成“禁止”的模样,“禁止乱扔乱吐”“禁止熟睡”“禁止醉酒观影”“禁止装X”,最后才是“禁止吸烟”。再往后有一排小字:一切以谈恋爱为目的的观影都是意淫。
楼下又多了两桌客人,一桌的三人在看书,还有一桌在小声说笑。纪云溪分别告诉他们楼上在放一部电影,看书的人摇摇头表示不去,说笑的这桌人问《阳光灿烂的日子》好看么?纪云溪回答:“你可以去看看,好不好看自己说了算啊。”他们便抬着各自的果汁上楼去。
金牛坐在吧台外面的椅子上,纪云溪走到他身边也坐下,微笑着问:“你是不是每天中午在这里自学做果汁啊?”
金牛望向她,撇撇嘴:“这还用学?外面买了那么多杯看都看会了。只要材料齐全,谁不会?”
她想想,也是。接着问:“今天是不是被领导批评了?”
“没有。我赶上了,只是临时开个短会。”
纪云溪没有往下在挖,从喉咙里挤了个声音说“嗯”。稍停了会儿,又说:“我会尽快找一个帮手,省得你为难。”
金牛不着痕迹地快速瞥她一眼,几秒钟后才说:“没关系,慢慢来。”然后打开两瓶啤酒,递给纪云溪一瓶,示意她走一个。俩人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纪云溪说起周一那天新发的水果到车站,司机打电话给她让快点去提货,她心想十多分钟的事儿,放着手上的活儿就出去了,也没向同事打声招呼。谁想她前脚出门后脚领导就进来,要把某处传来的报表打印出来准备开会。其实这种情况在办公室很常见,可谁叫她偏偏不在呢。一时半刻找不见也不怕,但是你不可能出门右拐上个厕所就去十几分钟啊!领导一等再等没等着,也没说什么,空口白牙地就开始讲了。纪云溪事后估摸,一定是故意不打电话催她。等她回到办公室,会已经开了五六分钟了,领导笑靥如花,坐在会议室的首座上对她说:“小纪啊,没关系哈。谁还没有个三差五事的,你快去把报表印来,那么多人等着哟!”纪云溪一句都没解释,赶紧去工作。打开机器发现不知道印几份,就走回会议室门口用眼神示意领导她有话要问。领导好像没看见。她干脆走进门去,站在首座旁用眼睛大略数了一遍。这个会议室不小,正中一个环形会议桌,四周都是黑色折叠椅,大概可以容纳八十人左右。这次应该不会超过五十人。
领导后来也没说什么,其实这也不是多大个事儿。纪云溪不是打心眼儿里在意这个工作,所以说过就过了。只是今天书社的事和金牛的工作又起了冲突,她才再次想起。想想这确实是个问题。
金牛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纪云溪把酒瓶子顿吧台上前前后后地搓,说到:“我记得之前见过一个阿姨,其实岁数不大,就是四十五六的样子,说是初中毕业的,当时看她不像特别反感书社,我打算再跑一趟,看能不能说动她。”
纪云溪说完,金牛把瓶里所剩不多的酒喝干,然后俩人继续沉默。金牛向来话少,只有酒劲儿上头了才多说几句。纪云溪平时话不多,当二爷、丢总等等一堆人都在的时候,又另当别论。二爷说她生人面前装X,熟人面前傻X。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知道这点儿事对于你来说是可以解决的。”
纪云溪停下手里的酒瓶子,转过头盯着他看,金牛没有看她,又去开一瓶酒,掏出烟递一支过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接过烟来点燃:“事已至此,我只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用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至于将来怎么样,那是将来的事。”
“不该打算一下吗?”
“打算?这个很费神的,计划没有变化快嘛。我从前也很喜欢打算,憧憬将来要如何怎样。这些想法,大多是实现了。但一定会有你控制不了的事和人,那就不打算了。”她带过酒瓶,轻轻碰了金牛的酒瓶,也示意他走一个。
“如果你等的人一直不回来呢?”金牛小声地问。
纪云溪开口就想说“我没等人啊”,却猛然打住。
原来他们知道我在等人。
她仰头再喝一口,待烟快燃到尽头才说:“只能等。好多事情只能等。人力广袤,可是却也微弱。近百年的人生,除了吃喝拉撒其实好多时候都在等。从等公交车到等一个机会,从等一句话到等一个人,从等事情开始到等事情结束。不等,怎么知道结果?”
“这样是不是太被动?”金牛觉得他认识纪云溪的很多面,可是这一面今天第一次见。
纪云溪听他这么说,不知道怎么和他阐述自己的观点。世间有“感同身受”一说,好多人认为那是扯淡,没有谁能对谁感同身受。其实这个词可以换过来,叫“身受感同”,那就十分可能。
于是纪云溪问他:“话说你为什么总是不带你女朋友出门?”
金牛裂开嘴笑得看得见两排牙:“别说了,她把我屏蔽拉黑了。”
纪云溪一听也乐:“小女孩真可爱。去哄哄吧,一哄准回来。”俩人又碰一下瓶子。
“那照你的说法不是该等等就可以了嘛?过段时间她自己就回来了。”
她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前面看书的几桌人抬眼鄙视她,又赶紧把声音憋住。
金牛看她笑得夸张,自己却摸不着头脑,于是阴阳怪气地回一句“尽会傻笑”。
纪云溪平息了笑意,拍着金牛的肩膀说:“你小子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回拯救世界的英雄,这辈子才有那么好的一个妹子愿意跟着你。”
“你懂个屁!”
“你才懂个屁!一回两回倒也罢了,你要是每次吵架都等着妹子自己回来,那是在作死。这种套路,明摆着就是叫你去哄。她倒是想回来,你倒是给个台阶下呗。”
“不用,说了会回来。”果真是头牛。
纪云溪懒得和他说。小情侣之间的事不好讲,说不准这是人家小两口打情骂俏的特别款式。她也递一支烟给金牛,抬着过来人的口吻说:“自己的屁股还被海风吹呢,操心我干嘛?”
此事就没再提。
凌晨十二点多,客人走光,金牛也走了。纪云溪收拾好器具明天再洗。她贴了面膜坐在空无一人的书社里,反复问自己:你在等人吗?
就像刚才对金牛说的一样,很多事她已经无能为力,只能等。她知道等就会有结果,不在意这个结果是什么,只在意等待的这个过程。因为,她知道她等的结果不外乎两种,而这两种都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所以她不怕。恐惧都来自未知,很多人害怕等待,不是因为过程漫长,而是不确定漫长的历程过后会迎来什么。人们缺乏在时间的外围预谋结果的见识,也缺乏面对结果的坚定。倘若都有,才该是坦然而有趣的人生。可惜的是人生而为人,有灵魂有思想,再怎么思考,总有碍于双眼皮肉的时候,总有站不到空白处来审视的时候。难怪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小跃层上有一张收在墙壁里的木板床,纪云溪不回去的晚上就把这张床放下来,收拾一下就可以睡。不是不想回去,回去了也是一个人。
李荣浩还在唱:
我不是 不伤 不痛 不难过,
我只是 不美 不好 都不说。
她关了电脑关了音乐关了灯,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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