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在《莎乐美》中追求的是一种瞬间的美学。
《莎乐美》本身是溯源自圣经的一个故事,在王尔德之前,海涅,福楼拜以及其他作家都对莎乐美有过不同方面不同层次的描述,在十九世纪,由于政治,经济,宗教等方面的因素,莎乐美便被添加了华丽的,富有感官性的,非理性,具有诱惑力的色彩。
王尔德的剧本最具创造性的一点是赋予了莎乐美这一形象完全的自主性与至高的激情,并让这一激情汇聚到一个瞬间完成绽放。在他的笔下,莎乐美从一个无知的少女变成美而疯狂的病态的女性。她不是母亲的傀儡, 她因自己爱而不得, 要求砍下约翰的头, 对此不惜一切代价。莎乐美之吻所呈现出的“刹那”美感以其奇异的惊悚震颤世人的心灵,王尔德的《莎乐美》对瞬间美感极致的追求, 被视为对佩特刹那主义的表述。王尔德对瞬间感觉的强调以及文本蕴藏的“瞬间即永恒”的时间观念,又与波德莱尔对现代性的描述如出一辙:“现代性就是短暂、瞬间即逝、偶然”,是“从短暂中抽取
出永恒”。瞬间的强烈体验被无限放大,那么给人的就是“生命脉动加快的感觉”。
剧本中的核心就在于其实都是瞬间意识的人物,即时间的不感者。如莎乐美是希律王的追求的欲望的对象,但希律王所不知的是他所谓的莎乐美其实只是他片面理解的客观的物罢了。他沉迷于莎乐美的舞蹈给她带来的感官刺激,他的意识一瞬间被控制在了狭小的审美空间之内,流动的时间被瞬间切断,莎乐美被他定格成了他眼中的纯洁与情欲的化身。
其实不只是希律王,包括之前的叙利亚军官也同样如此,同样爱的只是那一瞬间的莎乐美。
她像银镜中一朵白玫瑰的影子……她的小手扑棱得多欢,像鸽子飞向它们的窝里……她的手跟白色的蝴蝶一样。它们简直就是白色的蝴蝶呀……她像一只迷途的鸽子……她像一朵在风中抖动的水仙花……她像一朵银光闪闪的花儿。
其实希律王和叙利亚军官本质上是一种人,在他们所谓的莎乐美镜像破灭之后,时间的连续性也被打断,自我的认知。只关注当下,时间化为碎片。所以才会有叙利亚军官的自尽、莎乐美被约翰一次又一次拒绝之后的疯狂、希律王倾尽所有求莎乐美为他跳一支舞,这些都是难以满足的自我欲望驱使之下的人的无意识活动。不可磨灭的欲望让时间裂化,在个人的意识被欲望所牵引之时,对时间的感觉变得破碎不堪,对当下的感受变得异常强烈,主体在此失去了理性意识,失去了与过去、未来的联结,因此酿成悲剧。
然而我们知道,莎乐美是有欲望,自私与疯狂的,她想要得到的必须被她得到,且不惜一切代价。所以才有了她向希律王请求得到约翰的头的一幕。王尔德在创造莎乐美亲吻约翰的头时剧情在一瞬间达到高潮,吻带给莎乐美异常强烈的感受,她的欲望是一种淹没在自身之无节制中的激情。发展到这种终极边界的感官意识几乎是神秘的。当死亡莅临莎乐美时,它估量出了她那种无边际的渴欲,她最终变成了自耗的结局。自我消耗的原因就在于莎乐美的爱而不得。莎乐美在最后说出她所信奉的真谛——“爱之神秘远比死之神秘更神秘呵。只有爱才是唯一应该考虑的。莎乐美说出自己真正想要追寻的是“爱”与“美”,而欲望的对象作为缺失者不在现实世界中在场,也正因为它不在场,才被她所渴望。莎乐美对爱与美的渴望令她将约翰的头颅化为了的具象对象,并陷入了对这一肉体的欲望,隔断了与时间的联系。
我们毫不费力地看到莎乐美一边以处女来证明自己,一边却极力展露着自己的欲望,她几近崩溃,她对时间的感受是分裂的,注定活在永远的当下,不仅如此,她的感受也是分裂的,是孤独,隔断的。当她亲吻到约翰的那一刻她的激情与欲望达到了极致,可也一瞬间跌倒了虚无幻灭的深渊里。
为什么你不看着我呢,约翰?你的眼睛曾经那么吓人,眼睛里满足愤怒、责备,现在却闭上了。为什么它们要闭上呢?睁开你的眼睛吧!抬起你的眼睫毛吧,约翰!为什么你不看着我? ……为什么你不看我,约翰?你如果看看我,你准会爱上我。我很清楚你准会爱上我。
作为浪漫主义的后裔,王尔德是相信艺术是可以实现某些纯粹的,他创造了无数个审美的瞬间,,在时间的豁口中,告诉我们从捕捉当下的瞬间体验开始,探测自我,改变对当下一无所知的状态,不再喧哗地奔进各自的未来、消失于眼前的浓雾,而是返回到我们自己,永恒地,或者说,无限地。
这种对时间的另一种认识也便奠定了后来新感觉派的方向,这在川端康成身上也能明显看到这种影子,即《阵雨的车站》的章节「白花」里的一句话:
“这时候,她蓦地惊愕于自己毫无贞操的事实,从童年起,她就凝望着自己的死,所以,她不相信时间。不相信时间的连续性。”
这便是王尔德独特的魅力。
最后,王尔德确实是沿着波德莱尔的路径在走,在最丑恶的事物中发现瞬间性的最本质的美学,《莎乐美》带给我们的是,瞬间,是永恒的未完成状态,只有瞬间,才能发掘出永恒。
也许,瞬间即永恒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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