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年轻时，我们总是想说就敢说。

我向来都不是一个话篓子，不会像只小麻雀样见人就叽叽喳喳，闭不上嘴，也不会见谁就拉着人的小手往外说掏心窝子的话。

我得承认，从小到大，到人至中年的今天，我都是大多数认识我却并不熟知我的人眼中的沉默者。我总是习惯怯怯地，一声不吭地缩在阳光直射不到的地方自得其乐。

人到中年，我们变得越来越沉默了。

而其实，那些与我半生不熟的人不知道，在我习惯了的小圈子里，我的话其实是很多的。与人说到兴奋时放肆地狂笑，踹人一脚，或是掐人一把，鬼喊鬼叫得恨不能将屋顶掀开，这些都是我与人相处时的基本配置。一言以盖之，我的性格中其实是潜藏着一些爱说爱笑爱闹腾的身体细胞的。

沉默如我，在年轻时的每个阶段也总是能找到那么一两个或卷起裤管在河里互相泼水或拉着手逃票溜上火车或为彼此那点在如今看来根本不值一提的伤心事难过流泪的死党。

我向来不太善于与人眼对眼的当面交流，但借助网络躲在屏幕背后随意地与感觉还不错的陌生人拉扯几句不咸不淡的废话空话甚至带点暧昧的话似乎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当然，那种还不算差的自我感觉也只是永远地停留在我年纪尚轻的岁月里了。

在我年轻的岁月里，我绝没有让自己的心门大开，但也绝不至于将它锁得太紧，至少我还让自己的心门留了那么一丝缝隙，期盼能进驻点带着热乎气的别人的味道，或者也将自己身体的热乎气漏一点给愿意走近我而我也不那么嫌弃的男人女人的心里肺里。

有时想，年轻就是好，年轻使得我们更容易找到自己的同路人，因为年轻，因为涉世未深，因为不知天高地厚，我们有足够的勇气与胆量畅所欲言。

我们往往不会在乎自己所言是对还是错，不会在乎别人听或是不听，不会在乎因为说错话惹毛谁而给自己找打，我们心里所想的就是有话不能憋着，我们不能做封建社会沉默着受气的小媳妇。因为年轻，我们想说，而且敢说，直白地说着自己对人对事的好恶，说着自己生活的点滴不如意，说着自己内心那点小忧伤。

人到中年，我们变得越来越沉默了。

年轻时，我们不习惯沉默，我们不懂沉默是金，我们只想有话就说。

                              02

人到中年，我们往往变得想说而不敢说，想说却无处可说了。

岁月这个老滑头一刻不停留地拖着极不情愿的我们向前穿行在时光的隧道里，顺带在我们的脸上刻下了谁都不爱待见的越来越深的皱纹，在我们心里注入了纷繁复杂的世事带来的沧桑。

转眼间，我们人到中年了，白发开始侵占青丝的领地了，老花眼开始出现了，脚步开始变得沉重了，最要命的是，好多时候，我们连话也不敢说了。

我们不敢说话，是因为我们害怕自己说重话了，说错话了会得罪上司落一个被炒鱿鱼的结局，或者我们求着办事的大爷拉着冷脸让我们滚犊子。丢了工作，一大家子可能连西北风都喝不上，爷不给办事，我们的孩子可能读不了高中。

这社会就是那么现实，有时人到中年的我们不得不服软，以沉默为主菜佐以憋屈，窝囊，忍耐咽下肚子，带着装着孙子的微笑对着身份高于我们的爷唯唯诺诺，心里暗骂一句“他妈的”。

人到中年，我们的憋屈之一是不敢说，憋屈之二是无处可说。我们像老黄牛一样地努力生活着工作着，我们觉得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任何人，但我们还是入不敷出，被老板臭骂，被老婆老公嫌弃。

于是寝食难安，郁郁不得志的中年男人女人总会习惯性地在心里搜寻着早已不知去向的情绪垃圾桶，欲倒倒心里的垃圾求得一点点安慰。但可悲的是，我们会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有这样的情绪垃圾桶，或者那垃圾桶早已残破不堪以致没法好好装垃圾了。

于是，我们这群可怜的中年人只有憋着，压抑着，被动沉默着继续自己那与同龄的芸芸众生差不多的生活。

                            03

人到中年的沉默是一种痛，这种痛需要我们自己来疗愈。

沉默本身不会痛，但长久的沉默带来的压抑，憋屈会向我们的肉体与灵魂宣战，给我们带来无法言说的痛。

我们偶尔会从各种社交媒体上听闻某某明星抑郁了，想不开了，以非常态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在普罗大众看来光彩明媚的生命。大街上穿着女人胸罩，头上扣着不锈钢脸盆的疯子说不定曾是某公司的霸道总裁呢。

人到中年，我们变得越来越沉默了。

“憋出病”这几个字一点都不新鲜，但在这几个字的笼罩之下承受痛苦的生命却委实不少。我们常说:“有话别憋着。”但“不憋着”的结果往往是没人理睬，或被骂为神经病，或被人排挤，或干脆给自己招来一顿打。

看来，向外寻求理解，安慰与抱抱的想法是只能泡汤了。没办法，还是憋着，沉默着的好，但憋久了也的确是难受的呀，而且可能将脑子憋出毛病来，将心脏憋出心梗来，甚至将命给憋没了。

既然中年人的沉默是一种痛，那这种痛还是需要治的。找心理医生唠唠嗑会不会让自己内心轻松点呢。偶尔一个人喝喝闷酒说说醉话应该也是可以的吧。去练歌房杀猪般地嚎叫几嗓子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再不济跑养老院找老头老太太厮混个半天听听他们说说老掉牙的话，在想象中描绘一下自己老去时佝偻的身形是否也能给现在的自己一点安慰呢。让自己的左手跟右手下盘棋也是挺有趣的。

您被沉默折磨得不堪重负又无处诉凄凉是吧？那就尝试着走出家门找路边的野花野草，河畔扭着曼妙的身姿在阳光下放肆招摇的毛毛虫，或是天空飞翔的小鸟说说话吧。不瞒您说，我有时就会做这种在别人看来不带脑子的傻事，对着那些比我更脆弱的小玩意叨叨几句或无聊或愤恨或打趣或痴或蠢的话，然后我就真的忍不住对着那些无辜的小玩意笑出声来，那笑声脆生生地打破了我内心的沉默。

我想，我们有保持沉默的权利，我们也有打破内心沉默的诉求，而如果我们想要拥有更多保持沉默或是打破沉默的权利，那么，好好的，认真的活着是必须的。我只希望今天的自己明白这些不会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