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一直都在继续,就像生命和时间一般,不会停滞……
凉生。单薄的身材,目光清澄,紧闭的双唇似乎是有着些许的自闭。恩词对她说,你应该去看医生。
凉生微笑,然后摇头。像是一株即将干枯的植物,倔强的不肯认输。
凉生穿有繁复花朵的衣裙,她是喜欢的。她是个矛盾的女子,喜欢一切的繁华以及清冷。
喜欢过她的男子都会这样对她说:你应该得到幸福,你是个让人心疼的女子。
让人心疼的女子若是得到了幸福,那么便不会再是那个可以让人心疼的女子了。张爱玲说过的古老的故事《红玫瑰与白玫瑰》放在现在依旧适用。
杜商对她说,你应该找个人好好待你,你不要总让我担心。她微笑不语,许多时候,两个人在一起会更加寂寞。
12月。苏北的城市,靠近山东的边界。他们都说这是个杂乱的城市,有很差劲的民风,以及混乱的治安。这是一个三不管的地区。
一家旅馆。
凉生拎着装着替换衣服的小包,抬头看着贴着琉璃砖的屋顶,冬日温暖的阳光下,还是会泛着刺眼的光芒,她眯起眼睛。
公路边的,类似于农家的小院,她曾经生活过类似的地方。
冬季使得这个地方显得荒凉,道路两旁干枯的树枝,干燥的冷空气,凉风吹过刺得人的脸疼痛难耐,以及轰隆的拖拉机声响。唯一的显得生机的地方,便是田野里略显灰蒙蒙的绿,是过冬的麦苗。
房东太太是个温和的女人,每天早晨很早起来用那种烧柴火的灶,煮浓稠的大米粥。她在楼上都听到拉动的风箱声。大概是接近七点的时候,她开始叫家人起床。房东家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她说,像他们家这般的很寻常。
她和他们一起吃饭。四方桌,矮矮的凳子。他们是有着自己的院子的,用水泥砌好的亮堂的院子,正对铁质大门的是一个很小的花坛,入冬时节,里面空无一物裸露着的贫瘠的泥土。
她时常会忘记自己身处何方,她是个没有方向感的女子。
她在江南的那座小城呆了四年,始终不知晓南北东西。杜商教她认了一年,依旧是无用。
房东的女儿梅子,与她同岁。说是已经订亲,大概年底就会出嫁。听说男方家境亦是不错,殷实与富足。
小镇上的人家许是都信奉佛教,每家每户都有供奉菩萨或是财神。梅子说,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她母亲都会比平常早起,点起檀香,烧些纸钱,虔诚的供奉。
凉生记得,自己母亲也是这样。隔出来的小房间,高高固定起来的木板供奉着的两尊神像,母亲虔诚的祭拜,房间里总会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味。
而信仰,是她凉生对抗内心汹涌的绝望的唯一的出路。她听《大悲咒》,习惯在深夜的时候背诵《心经》:
舍利子。色不异空。 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不垢不净不増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
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
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
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她的信仰,只是一种手段。她并不是虔诚的佛教徒。佛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为何又说着,戒色,戒了色不就是戒了空,那又何苦来修佛悟佛?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自欺欺人,以及互相矛盾的问题。
她的内心有着汹涌的绝望,甚至她能听到那样的声音,仿佛惊涛拍岸的声音。
她知道自己不会自杀,因为她是个缺乏勇气的人,也是个害怕疼痛的人。她相信,人的一生是注定受苦,是来赎前世的罪孽……
她听《大悲咒》,在最烦躁的时候。
手里握着锐利的美工刀片,教室里是喧哗的人声。她蜷缩在角落,刀片搭在手腕上 ,他看到凉生的动作,他说:凉,你在哭吗?
这是她最后一次在梦境中看到他。
梅子与她说许多话,说那些琐碎的事情。凉生问她:你爱辰光么?梅子微笑说:我们乡下不说爱不爱,爱又怎么样,不爱又能怎么样,不都得过一辈子吗?
一辈子就那么长,嫁人,生子,然后,生老,病死。
一辈子?人的一辈子到底有多长呢,或许是一年,或许是十年,也或许是五十年。凉生突然觉得寒冷,她把被子裹紧些。白炽灯的光亮有些刺眼,关掉后,黑暗中她有着恐惧。手机的灯光显得微弱,是杜商的信息。只有一个字,凉。她的名字。
以前有个男子,总是在凌晨发信息给她。他叫她宝贝。她是他的宝贝,谁是她的宝贝?他是她的亲爱的,谁是他的亲爱的?有些情感,太过笃定,那么就注定不得善终。
凉生遇到他时,他对她微笑说:你好,我是暮清。四月,有温暖的风和纷飞的花朵。暮清,是个单纯的男子。他很瘦,有凉生喜欢的轮廓。她很爱他,很爱,爱到最后竟成了一种缺失。也或许,爱情本身就是一种缺失,不然,怎会有那么多的悲剧?
她和暮清在一起时,总是忍不住的亲吻,她迷恋他的拥抱,他的手指。凉生永远都是寂寞的女子。即使,与暮清在一起,依旧会发觉内心是空的,仿佛丢一块石头进去也听不到回音。她的寂寞如此的可怕。
或许,她想过用感情来对抗寂寞。
背叛。是有的吧。她对暮清,也或者是曾经的杜商对她。就像凉生曾经说过的,背叛就像是一朵花,是盛开是心底的大片大片的罂粟。妖娆着的伤人。
曾经有人对她说,你是个淡漠的女子。明明与你有关的事情,你的表情却显得这所有的事情都与你无关,你不哭也不笑。
是。凉生不哭,四年了。仿佛是忘记哭泣的滋味,没有伤心的感觉,也没有快乐的感觉。即使与别人发生争执,即使母亲甩了她那一个耳光的时候。在最羞耻的时刻,她的眼睛也依旧如故,干燥的就像是鱼的眼睛。
她以为自己是个冷血的人。
记得祖母去世前的那天,凉生握着祖母还有一丝微热的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心里冷冷的。她想,如果她不会哭怎么办,她对丫丫说:如果我哭不出来怎么办?她是有恐惧的,她害怕现在的自己,并且厌恶这样的自己。
梅子带她上街,说是逛集市,买些物什。明天是冬至,要包饺子了。
熙熙攘攘的集市,小贩的叫卖声以及讨价还价声,形成一阵阵的声浪,扑面而来的是生活的气息,温暖的细小的以及琐碎的生活。梅子挑拣着蔬菜,熟练的与商贩讨价还价。凉生是厌恶这样的计较,可是她不能否认这是生活的本质。凉生明白,繁琐和计较,没有谁能逃得过,这是生活的本质与源头。
梅子是即将嫁于别人的女子。婚姻会使她迅速的成熟起来,并且开始衰老。可是,它却可以让一个人开始安稳,不再颠沛流离。
凉生也是知晓,或许自己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现世安稳,温暖静好。这八个字的生活,注定与她错过。是她自己毁了这一切。她无法怨恨别人。
起风,北方的空气干燥,凉生的嘴唇开裂起皮,她不用任何的唇彩或是润唇膏。微微一笑,牵动唇角,她的嘴唇便开始出血,她的舌尖触碰,有麻麻的感觉。
冬至是要吃饺子的。这是习俗。在苏州的时候,当地还有喝冬至酒的习俗,那是用桂花酿制的甜酒。
凉生记得有人跟她说过一种桂花酒的酿制。
糯米酿制的米酒,藏在地窖里,坛子的最上面洒上厚厚桂花,密封上十天半个月之后,开封后,便嗅到浓郁的桂花香。
他们在包饺子,围着案板,一家人其乐融融。或许这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温情。
凉生坐在旁边,看他们分工仔细的,擀面皮,薄薄的面皮包裹着一团团的肉馅,像个小元宝一样可爱。
她对她的家人,有莫名的疏离感。
别人都说,她是幸福的。也许他们说的都对,她应该是幸福的,还有何不足?说到底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果,她是个简单的孩子,顺利的成长,读书,恋爱,然后结婚。就像梅子一般,或许就少了这些寂寞。
只是,这只能是假设。
每个人都是一颗星,在宇宙中都有各自的轨道,若是偏离,那么终是毁灭。
她见过辰光,瘦的,英俊的男子。他会对凉生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凉生是喜欢瘦的男子,总觉瘦的男子才会有足够的尖锐,警醒以及目的性。她欣赏并喜欢那样的男子。
婚姻若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合,或许更容易快乐些。
因为,爱里面有太多的胶着,因为索取与付出的不平等性,是注定痛苦的。若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为责任,两个人或许是可以走的更久远。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或许与爱情无关吧。
街上有家小网吧。
凉生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写日志,周围是年少的孩子,不知他们是否已满十八岁。
时光蓦然的过往,总会在一瞬间让人怨恨时光匆忙的流逝。变成额间的皱纹,心上藏起伤痕的纹理。
心若是走在年岁的前面,总会因过度的清醒,而变得苍老。
杜商在线,他说我要看看你。凉生挂掉他发来的视频请求,现在她的皮肤粗糙且起白色的碎屑,涂沫了护肤霜依旧无法掩饰翘起的角质。她抚摩着一根根细长的指甲,泛起的黯淡颜色,用力的揉搓,只是血液循环的缓慢,只有掌心泛起微弱的温热。
有陌生人的消息:凉生,我要见你。
是熟悉的号码,痴痴缠缠,删除了又如何?若是不想遗忘,那么它就是刻进骨子里的偏执。
六点钟的傍晚已经是夜幕。踏出网吧的她,裹紧身上的衣服,抬眼间看到倚在墙边抽烟的辰光,隔着距离凉生依旧感觉到来自他的风尘仆仆的尘埃。凉生拘谨的朝他微笑,算是打声招呼。他叫她,凉生。并向她走来。
我请你吃饭,他说。不由分说的便朝前走,凉生犹豫着是否应该跟他吃饭。辰光回头,看到她的犹豫,便牵起她的手,强迫她跟他走,他的手指冰凉,掌心微热。凉生想,他是个漂亮的男子,是她喜欢的类型。所以她心甘情愿的跟他走。
小饭馆。
两碗清汤羊肉面。凉生两手搓了搓通红的脸颊,热气腾腾的面,让她想起年幼的时候父亲带她吃饭的情景,她一直都记得父亲是个温柔的男子呢。可是为什么,她越长大离父亲就越来越远呢?是不是到最后,自己真的只剩下自己吗?
辰光不说话,沉默的吃饭,满满的一大碗面,哧溜哧溜的很快的吃完。凉生微笑,辰光看她不吃,便说:面要趁热吃,不然一会就不好吃了。并拿起一双筷子,替她抄了抄。
她勉强吃了两口,便吃不下去,便放下筷子,把碗推到一边。
凉生说:辰光,你是我喜欢的男子。
辰光波澜不惊,点燃一只烟。白盒的红杉树,吞吐烟圈。他说:我知道。
放在桌子上的Zippo。她怎会不记得?上面刻着的是她最喜爱的蔷薇花朵。
念念不忘的是初见他时的那一份心悸与疼痛,记得他仿佛从天而至时的自己内心的惊慌无措以及隐约的快乐。
他说:我爱你。
凉生贴着他的胸口,听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张着清冷的眼睛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唇。
我爱你,到底都是天下最甜蜜的毒药。
凉生说,你是否喜欢梅子?
辰光挑眉,为什么不喜欢她,她是个漂亮的女孩,比你漂亮的女孩。
凉生知道喜欢和爱,对他来说是没有区别的。
他是一个空心人。
忽然间,她觉得婚姻是一座坟墓,是一句无比正确的真理。
如果说,谁是谁的劫。那么,辰光便是凉生无法逃脱的情劫,知晓他要结婚。匆忙的从江南赶到这里,只是为了再见他一面,听听他的声音,以及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漆黑无比的冬夜,她最后一次亲吻辰光好看的唇。
这场她与辰光的邂逅终究是不能对梅子说的秘密。
梅子说,吃完喜酒再走吧。
凉生微笑。祝福她说,祝你幸福。
幸福有时候只能是一场幻觉……
这一年快要结束了。她也该离开了。
凉生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 却发觉自己依旧是滞留在迷宫里。她沉默的再次上路。她的旅途,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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