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亲爱的妹妹,
你好!我是姐姐呐。
我们一分别,转眼已有三十多年了。你还好吗。
我已经不能清楚记起分别前那时候你的样子了,记忆里隐约是个白白胖胖的娃娃,你的眉眼你的鼻子等等,我都回忆不起来了。那时我两岁,你出生只有几十天。
你的突然出现,抢占了母亲的全部注意力,她睡觉不再搂了,还把我最钟爱的奶头都给了你。要知道,这些,曾经都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所以,我对于半路杀出来的你,特别的愤愤不平。
有一天午睡时,母亲也只搂着你,我感到自己格外的多余和被孤立,伤心的我,趁你们熟睡的空当儿,偷偷一个人溜出了门。
我在附近破旧的学校操场周围转悠。我先是去摘了小野花,玩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又去折芦苇杆。我喜欢把粗的芦苇杆套在细的芦苇杆上,来回的抽来抽去,像打针时用的针管那样。
我仍记得,捏在手里把玩这个自制的针筒时,我突然想到了你,想到讨厌的你,霸占了曾全部属于我的母亲,灵机一动,我想,何不用这个针管给你点儿教训。
于是,我溜回家。
进门后,看到炕上,你仍被母亲亲密的搂着,睡的那么甜,那么温馨,我好嫉妒。
我蹑手蹑脚,一步步挪到你身旁。我记不清当时你的具体样子了,只记得是个白白胖胖的娃娃,粉嫩嫩的,肉乎乎的小娃娃。
我掏弹出那杆自制的针管,对准了你的小额头,一点点儿,再一点点儿的使劲...
后来具体是怎么被母亲发现的,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突然,我被妈妈扔过来的枕巾(或者是枕头)砸中了头,在我一抬头时,母亲劈头盖脸过来把我胖揍了一顿。
许多年后,我长大了好多,母亲仍会提起这件事。她说,睡梦中的她,突然被你“哇哇—”的大哭声惊醒,一睁眼,竟然发现,原来我是始作俑者,于是顺手扯起旁边的枕巾,扇向了我...
母亲总叹气,责怪我说,怎么就下手那么重呐,你的小额头白白的皮肤上,显现着深深的粉红色的芦苇杆印儿。这个,我有点儿印象。被母亲揍了一顿的我,也开始自责,你是我的妹妹呐,让你受到伤害,我怎么配当姐姐。
这个事情,时隔多年后,仍被母亲无数次提起。我想,那是她想念起了你。而我每每想起这件事,心里无无限的懊悔,愧疚。若时光可以倒回到从前,我一定不会对你下手,一定好好珍惜我们仅有的四十多天相伴的时光。
这是我唯一清楚记得的我们俩之间有过交集的事情。多少年过去了,永远挥之不去的记忆。
永远挥之不去的懊悔,愧疚。我若知道,此生你能依偎在母亲身边的日子,只有那短短的四十多天的话,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去嫉妒和剥夺的,更不会去伤害你。
每每一想到,我能守在母亲身边长大,而你却,还是一个粉嘟嘟的小人时,就被迫和自己的生母分开,直至永远,这是多残忍和痛苦的经历。
几年前,我也成为了一名母亲,看着怀里自己可爱的孩子,才明白了,人世间的母亲,若和她的孩子分离,彼此会是多么难以愈合的伤痛。我敢肯定,若让我和我的孩子分离,那比往我心窝里捅刀子,还会让我心痛。于一个母亲是这样,于孩子,也是。
听你的养父说,你对父亲母亲当年把你送人的决定,多年以来,心中一直存有怨恨。
亲爱的妹妹,姐姐能理解的,对不起,我的妹妹,姐姐懂。
倘若当初被送人的那个是我,我也会怨恨的。
我成为了一名母亲,我能想象,若我的孩子,没有在我的身边长大,成长过程中没得到我一丝一缕的照顾,他对我有怨恨,我能懂的。若是那样,作为母亲的我,也同样会是百般痛苦和折磨,一生不会心安。
我想,我们的母亲,她这一生心里的苦,又是何以安放的呢。
母亲在你被送走之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她说总是能听到有个孩子在哭…你被送走第四年,弟弟出生了,她恍惚的精神状态才恢复了些正常。
一想起你被送走那天发生的事,我非常的自责,非常的恨我自己。那是多么灰暗和憋闷的一天啊,大概直到后来有了弟弟,我才渐渐放下了那一天。
那是,大约你出生四十多天时。
那天,家里来了两个从没见过的大人。她们一见到我,就把一个漂亮的红色皮包包送给我,包包里,装满了各式糖果。
那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糖果,刚开始时我对她们是有好感的。
那时,起初我并不知道,她们来是要把你抱走的。之后,听她们和母亲的对话,我似懂非懂,隐约的感到,她们并不如刚才那般是好人,她们来竟是要把你带走。我的气开始不打一处来。
妹妹,你一定不知道,姐姐当时多威猛。
我站在你身边的炕楞上,两手挥舞些枕巾,像当初母亲揍我那样,要赶她们走。她们不走,坐在了离炕不远的沙发上。我气鼓鼓的就一直守在你身边的炕楞上,我不能让她们靠近,不允许她们抢走你。
我不记得你当时是什么神情了,我那时顾不上瞅你,我得全身贯注的盯着那两坏人。
后来,她们几次还想要靠近炕这边来,都被我又挥舞又大声哭喊喝退了。
她们还曾妄想哄骗我,说,如果不让抱走你,就把刚刚送我的糖果和包包收回去。去她大爷的包包和糖果,妄想用东西收买我的妹妹,她们太天真了。
我把包包扔给了她们,神色坚定的告诉她们,我宁可不要,也不能让她们把妹妹抱走。
她们又对我说好话,说,刚才只是逗我的,东西还给我,也并不是要拿这些换你。
我已经不相信她们了,她们的眼神,明明一直在盯着躺在炕上的小小的你。我得保护你,不被她们抢走。
时间就在这种拉锯战中一点点儿过去。只要她们一站起身,我就立马跳起来,挥舞着手里的枕巾,一顿乱劈。
那天父亲不在家,母亲大约一直在旁边黯然伤神,我不记得她的具体神色了,我顾不上看她,她也不给我帮忙,似乎中间还曾劝过我别那样对待客人。
我心里急,也不懂,为何母亲这么容忍这两人,为何不能把她们赶走,为何她不能像我一样坚决的守护你。
那时我不懂,把你送走,是她们已商量好的事。
时间一点点儿过去。
再后来,她们说不抱你走了,我不信,她们还发了誓。
为了证明所说是真,她们真的没有再站起身,没有再看向你,试图靠近你。她们转为和我热情的聊天,她们说,自己是坐一个很长很大的火车来的,火车就停在外面的巷子口,如果我不信,出去一看就能看到,也证明了她们所说是真。她们给我描绘,火车是什么什么样子的,有多好玩多好玩。
起初我也怀疑过,这会不会是她们的套路,目的是想把我骗出去后,再趁机把你抱走。
她们一再的保证不会,妈妈也说会帮我看好你。最终,我还是被她们的言辞说心动了,上了当...多希望,我当时可以聪明点儿,为什么就那么容易哄骗呢…
当我返回来时,你已经被带走了。我好生气好气愤啊,我大声的责斥母亲,我摔东西。看着刚刚你还躺在上面的小被窝,现在却再也寻不到你了。我好难过,我不知道怎么排解自己的无助忧伤。
母亲坐在炕的一边,默默的流泪。
父亲不在家。
当时,我能预感到,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了...
为什么生活要这么难过,为什么生活要如此无奈。后来,每每想起把你送人这件事,我只能如此感慨。
妹妹,你被抱走,是姐姐人生里第一次品尝分离。分离的痛苦在于,错过了,就真的是过了。再回不到从前了。
就像现在,我知道你在哪个城市哪个单位工作,却也没有去看看你。
我不是一个好姐姐。
我们的人生里,也只有曾经那四十多天的交集,那时的你,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大约在我4岁时,你两岁大时。有天,我和母亲正在姥姥家,父亲突然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的来了,他不知和母亲说了什么,于是我们三人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的就往家赶。
赶到家时,什么都没有。我才知道了,刚刚你的养父带着你过来了。想到与你失之交臂,想到我和你曾这么近在咫尺,却没有见上你,我好失望好失落,此后多少天还是停留在这种失落中。我多想看看,小时候肉乎乎的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个肉肉的小丫头,是不是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可爱。
我尚且如此,母亲的失落可想而知。过后她无数次的问父亲,你长的什么模样,什么神情…父亲不厌其烦的告诉她,说你和那个年龄时的我,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父亲没有说谎,确实是这样。
你再大点儿时,大姑见过你。见到你的那一刻,大姑以为是我,再看是你的养父母,才反应过来那是你,不是我。大姑家的大哥哥,在见到你那一刻,脱口而出,“咦,JJ什么时候来的?”大姑说,当时她使劲向大哥哥使眼色。大姑还说,当你听到大哥哥问你这句话时,第一反应很懵懂,转向问你的妈妈,“为什么这个哥哥要叫我JJ,我叫红宇啊”。
大姑和大哥哥不知,我是多么羡慕她们,我做梦也想再见上你一见。当初你被抱走的那么急,姐姐都没来得及和你打声招呼,姐姐都没有最后亲亲你,你就远去了。
小的时候,我还立志要好好学习,是为了有一天,能出人头地,能有能力去把你寻回来。
即使是晚你四年出生的弟弟,小时候每次和我闹别扭时,也会说不要我这个姐姐了,要去寻你这个二姐姐的话。
对弟弟,也许你更有怨恨的理由。父母当初把你送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能再生一胎,生个男孩。
这可能也是,最让你对我们不能释怀的原因。
倘若,当初姐姐是个男孩,那你就不会被送走了。你被送走后,我曾这么假设过。
事实是,我并不是一个多有志气的姐姐,我不是一个好姐姐。
上高中后,我的成绩就开始走向一般了,高考了两次,才勉强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
那时,父亲从熟人那里打听到,你考入了四川的某重点大学。
父亲说你时,我想,他心里既感到安慰舒心,又感慨吧。
从你被抱走后,他们一直都在潜心打听你的各种消息。他们说,和你养父母承诺了这辈子不再与你相认,是为了让你的养父母能安心的对你好,如若知道,她们对你有一点儿不好的话,他们会随时去把你接回来。我不知道,自己该希望听到他们对你好的消息呢,还是不好的消息呢。
父亲母亲打听到,你受到养父母全家人的宠爱。比如,在很小时就在学钢琴了,这是父亲母亲究穷一生也不能够够到的物质条件,他们的心逐渐的坦然了,逐渐的对去打听你的消息淡漠了。你能过的好,他们的心也安慰了释怀了。
我们也知道,你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所以当得知你考上了好大学,一点儿不奇怪,顺理成章的事。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不再有,有一天去寻你的想法的。
我们终究是渐行渐远,最后平行的各自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两个地方。虽然有血缘,我对你的感情,也终究只停在了两岁的我,和四十多天的你的那段记忆里。
和小我六岁,一路吵吵闹闹长,感情甚笃的弟弟相比,你是一个模糊且遥远的影子。
妹妹,请相信姐姐,在姐姐的心里,永远都存有你的那一份记忆。
和你有血缘关系的我们,没能陪伴你长大,在每个人心里,或大或小,都封存了一个疤。参杂着遗憾,懊悔,或是被生活磨砺后的无奈,不堪。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妹妹,祝安好,每一天!
远方的姐姐,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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