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吟

作者: 王瑞鑫小狮子 | 来源:发表于2016-07-09 09:56 被阅读26次

    刘玄德的爹像个谜一样的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可是每当刘玄德回忆起父亲离开的前一天,又总觉得那是最平凡不过的一天。父亲带着他去看一个市中心的油画展。那些画的内容刘玄德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父亲在其中一幅画前站了半天,怎么叫都没有个动静。六岁的刘玄德想起自己在电视上看到的鬼片,有的人你怎么叫他都不说话,很有可能是灵魂出了窍。于是他哭喊起来。喊来了保安和画展的组织者。保安和组织者一窝蜂围住了刘玄德,他就更懵了,哭的也更厉害。一转眼,等众人散开,父亲却不见了。刘玄德的父亲仿佛是被七月刺眼的阳光一照,便灰飞烟灭了。画展的组织者是个漂亮的阿姨,她抱起放声哭嚎的刘玄德,在他耳边哼了两句不知名的歌谣,刘玄德立刻便睡了。睡眠的美妙是任何其他状态所不能比拟的。

    转眼二十年流去。刘玄德凭借捉襟见肘的智商在机关里谋到了一份令许多城市青年欣羡的闲差。他的工作很清闲,每天按照领导的意思打印出来两个文件,给领导们买好了早餐午餐和晚餐和其他你想不到的东西,就万事大吉了。刘玄德觉得人生就是如此——一份饿不死的文凭,一份饿不死的差事,一份饿不死的心情。他便没什么别的追求,每天在网络上自娱自乐,写个心情,写个影评,写个人生格言。

    直到有一天,刘玄德的父亲又像个谜一样的回来了。

    那天刘玄德拿着领导的早点在市政大楼门口偶遇了一个男人。男人说,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他一脸坏笑,眼珠子像两颗夜明的玻璃球。刘玄德一愣,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张模糊的脸,有一种照镜子的错觉。

    他说,你是谁?

    男人哈哈大笑,说,没事,我认错人了。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您瞧我这记性,我把你当成我儿子了。实在抱歉。话刚说完,这男人一溜烟走了。刘玄德看着那个背影,嘴里却哼起了不知名的调:“你爸爸就快回来了,他要带你去看彩虹呢!”

    刘玄德把早点给老板送去以后,回到办公桌前便发了个状态:“今天早上在楼门口遇上个精神病,把我当成他儿子了,真烦人!!!表情A表情A表情A表情A”他的朋友们纷纷回复状态表示关心或者开玩笑。刘玄德给每个回复状态的人回复状态,又给每个发状态的人回复状态,还要给每个没有状态的人发状态。他希望人们觉得自己合群且真诚。就像当年他在微博上发誓要陪伴自己的妻子直到永远。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一天他每回复一个状态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刘玄德延续着老套的生活,再也没见过那个认错了的男人。那个死结逐渐被他遗忘,仿佛琐事是一双能够解开所有心结的巧手。

    某晚,刘玄德下班以后驱车回家,发现油不多了。他想起朋友说郊区某处加油站便宜,便开车去找。结果导航乱定位,他加上油时已是晚上九点钟。便买了汉堡自己坐在车里寂寞的吃。突然看到车旁走过一条颀长的人影。那身影如此的熟悉,仿佛唤起了他尘封的幻想。于是他丢下汽车,跟着那个人走向远方。

    至于那个远方究竟有多远,谁又知道呢?

    他一路跟着那个男人,穿过了一片刷刷作响的麦浪。月光如泻下一路的清泉。阵阵的凉风贯穿了他的衣服。这夜晚出奇的安静和清爽,仿佛在他心底里掘出一条细长的沟渠,贯通了快活的溪流,一进入秋季,黄叶悠然的漂流向未名的远方。他也悠然躺在无桨的轻舟里,望着漫天无言的星斗,任由时光飞逝。

    前面的男人看都不看他一眼,踏着月光流走。刘玄德耳听得杂乱的人声和乐声,立住脚。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露天舞台,台前坐满了观众。他们坐在那里谈天说地。那个男人一走上台,台下的观众却突然都安静住了。所有人静静的看着那个男人。他仿佛是他们的神。他却突然露出一脸坏笑,眼珠子像两颗夜明的玻璃球,说,我以为你们是我儿子呢!观众们爆笑起来,说,这是他惯用的开场白。男人坐在椅子上,抄起一把不知名的胡琴,那气势好比走马阵前的飞将军,兀自拉了起来。观众全都安静了。静的仿佛世界间只有琴声和月光在舞蹈。那琴音时而婉转流丽,时而缠绵哀恸,时而又激烈慷慨,时而又壮怀欲飞。他停下琴音,萧然立在舞台中央,徐徐高唱:“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一曲唱完,掌声雷动。接着台下上来几个素衣老者,各个持着同样不知名的胡琴乐器,每人抄了一把椅子坐下,奏起合奏。那声音狂放不羁,跌宕回还,如银河浩渺如江河潮起如风声凌云。一个老者刷的站起身,昂首而歌:“木兰之枻沙海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尊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曲终歌罢,真是风华无尽。

    刘玄德不知不觉竟听的满面泪流。那一夜,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到车里面的。仿佛是被那流进心中的秋水一路漂回去的。那秋水把他全副身心都托起来,托进了童年的梦幻之中。把他这些年的冷漠和世故全都洗刷干净了。

    第二天,刘玄德带六岁的儿子去看市中心的一个油画展。画展的大部分作品他都没有什么印象,只有一幅,偏偏那么巧,被他反反复复的看了半天。画的是一个赤足的少年,孤身一人走在一望无际的麦浪之中。月光如泻下一路的清泉。阵阵的凉风贯穿了他的衣服。少年就像一个痴狂的信徒一样走向朝圣的远方。而周遭的一切都融进了那无邪的月光里。

    人生第一次,刘玄德露出了真正的会心一笑。可是他却立刻惊慌的收敛了这难得的笑容,他东张西望,仿佛怕被别人发现了收进相机里。仿佛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一旦他流露出真性情便迫不及待扼死。他手足无措的发现六岁的儿子坐在角落里哭喊自己的名字,便抱起儿子回家了。回家的路上,他想起还不完的房贷和领导明天的早餐,还有办公室新来的漂亮同事和老婆没完没了的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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