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天姥吟留别[1]
[唐]李白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2]。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3]。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4]。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5]。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6]。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7]。
谢公宿处今尚在[8],渌水荡漾清猿啼。
脚著谢公屐[9],身登青云梯[10]。
半壁见海日[11],空中闻天鸡[12]。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13]。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14]。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15]。
列缺霹雳[16],丘峦崩摧。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17]。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18]。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19]。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20]。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21]。
别君去兮何时还[22]?且放白鹿青崖间[23],
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24],
使我不得开心颜!
>注释
[1]天姥(mǔ):山名。在浙江新昌东。《一统志》:“天姥峰,在台州天台县西北,与天台山相对。其峰孤峭,下临嵊县,仰望如在天表。”
[2]“海客”二句:航海之人谈到三座仙山的奇境,但大海茫茫,实在难于访求。海客:航海者。瀛(yíng)洲:古代传说东海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山,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十洲记》:“瀛洲在东海中,地方四千里。”信:确实。
[3]“越人”二句:听越州人讲他们那里的天姥山,其云霞变幻,或明或暗,倒是可能看得见的。越:指今浙江一带。明灭:时亮时暗。
[4]“天姥”二句:天姥山高入云天,雄伟超过五岳(指泰山、华山、恒山、嵩山、衡山),神奇压倒赤城。赤城:山名,在今浙江天台县北。
[5]“天台”二句:四万八千丈的天台山,也拜倒在天姥山的东南。天台:山名。在浙江天台北,与天姥相对。以上四句都是夸张的说法,实际天姥、赤城、天台都是比较矮的山。
[6]“我欲”二句:我因越人之言而梦想赴越地之天姥山,一夜之间从镜湖飞渡而过。吴越:天姥在越地,“吴越”之吴是连及而言。镜湖:即鉴湖,在今浙江绍兴。
[7]剡(shàn)溪:今浙江嵊县的曹娥江上游。
[8]“谢公”句:谢公当年投宿的地方如今尚在。谢公:指南朝宋诗人谢灵运,他曾游过天姥,留下了遗迹。
[9]谢公屐(jī):谢灵运当年登山时穿的一种带齿的木鞋,上山时去掉前齿,下山时去掉后齿。《南史·谢灵运传》:“谢灵运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障数十重,莫不备尽登蹑。尝着木屐,上山则去其前齿,下山则去其后齿。”
[10]青云梯:比喻高峻的上山石级。谢灵运《登石门最高顶》诗“惜无同怀客,共登青云梯。”
[11]半壁:指半山。
[12]天鸡:传说桃都山有树名桃都,上有天鸡,日出时则鸣,天下鸡跟随啼鸣。《天中记》:“桃都山有大树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鸡。日初出照此木天鸡即鸣,天下鸡皆随之。”
[13]路不定:指山路变化多端。暝(míng):天黑下来。
[14] “熊咆”二句:熊的咆哮声、龙的吼叫声在岩泉之间回荡(一说形容岩泉的轰鸣声像熊咆龙吟一样,也可通),使山林树木都战栗起来,山峰也惊得发抖似的(一说深林和山峰使人感到颤栗惊恐,也可通)。殷(yīn):(声音)宏大、众多(一说“震动”)。栗:战栗,恐惧。层巅:层叠的山峰。
[15] “云青青”二句:乌云翻滚像要下雨,水气迷蒙像烟雾一样。澹澹(dàn):平静貌,此指水气迷蒙。
[16]列缺霹雳:电闪雷鸣。
[17]“洞天”二句:神仙洞府的石门,忽然轰隆一声开了。洞天:道家称神仙所居之处。石扉(fēi):石门扇。訇(hōng)然:形容声很大。
[18]“青冥”二句:洞府高大无边,深不见底,日月之光照耀着神仙居住的金银台。青冥(míng):这里指天空。金银台:传说中神仙所居,以金银装饰的楼台。郭璞诗:“神仙排云出,但见金银台。”
[19]“霓为衣兮”四句:只见云中的仙人们,穿着虹霓似的衣服,骑着疾风一样的骏马,坐着鸾凤驾的车子,还有老虎弹瑟开道,他们一群一群密密麻麻从天而降。云之君:云中的神仙。回车:拉车。如麻:形容多。
[20]“忽魂悸”四句:这四句说梦醒之情况。悸(jì):心惊。恍:忽然惊醒的样子。一写作“怳”。长嗟:感叹不已。向来之烟霞:指刚才梦中见到的种种景象。向来:刚才。
[21]东流水:比喻一去不复返。
[22]君:李白作此诗时准备由东鲁下吴越,此“君”指东鲁友人。
[23]白鹿:古人常指仙人、隐士的坐骑。
[24]摧眉折腰事权贵:低眉弯腰、低三下四地去侍奉那些有权有势的人。
翻译
航海之人谈到神奇的仙山瀛洲,
烟雾迷茫海波滔滔实在难以访求。
越地人说起那雄伟的天姥山,
云霞变幻忽暗忽明也许可以目睹。
天姥山直插云天横卧如龙,
高峻超过了五岳,神奇压倒了赤城。
四万八千丈的天台山啊,
面对天姥也只好认输而向东南低倾。
我因此而梦想到越地去游历天姥,
一夜之间就飞过了月光下的镜湖。
明月把我的身影倒映在湖水里,
又把我送到谢灵运曾经去过的剡溪。
谢公当年留宿之处依然存在,
绿水荡漾伴奏着清猿悲啼。
脚穿着谢公当年特制的木屐,
登上那高入青云的悬崖峭壁。
半山腰看见了海上日出,
又听到天鸡为报晓而鸣啼。
陡峭的山路千回万转方向难定,
靠着石头欣赏山花不觉已夜色朦胧。
熊在咆哮龙在吼,岩石泉水都在轰鸣,
幽深的森林在颤栗,山峰也万分惊恐。
黑云沉沉啊像要马上下雨,
水气迷蒙啊到处烟雾腾腾。
突然间电闪雷鸣,
呼啦啦地裂山崩。
电光闪处一座仙洞显现出来,
轰然一声两扇石门一齐大开。
这洞府高大无边深不见底,
日月之光照耀着神仙居住的金银台。
彩虹作衣啊风作骏马,
神仙们腾云驾雾纷纷从天而下。
老虎弹着琴瑟鸾凤把车儿来拉,
神仙们一群一群密密麻麻。
面对此情此景我忽然心惊胆战,
猛醒后才知是梦发出一声长嗟。
眼前只有睡觉时的席子枕头,
全不见刚才那奇妙的洞天烟霞。
人间行乐也不过如此虚幻,
古今万事都像东去的流水一般。
朋友们啊,
我这次告别不知何时回还,
暂且将这白鹿放养在青青的山间,
要上路时就骑着它遍访名山。
怎么能低头哈腰去侍候那些权贵们,
叫我不得心情舒畅笑开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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