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龙吟
第二章 | 人怎么死的
十年前的那件事,要从吴青红的那个有姿有色的妹妹开始讲,这妹妹的名字也随其人,吴姿艳。
吴姿艳是那种男人看了一眼就想留下点故事的女人,她确实也跟这村寨里的男人们漫山遍野地留下过不少故事,寨子里的女人们,谁要是想知道敢动村哪个男人厉害,就带一坛子酸鱼酸肉排队去问吴姿艳,然后听完了又一个个偷笑着跑开,所以寨子里的男人们对吴姿艳也都是又爱又敬,生怕女人们都摸透了自己的底细。
人们都觉得,像吴姿艳这样的女人,是很难嫁得出去了,她哥吴青红也是这么觉得,他做好了替过世的父母养这个妹妹一辈子的准备,所以吴青红干工作都使出两三倍的劲头,进村委不到两年就当上了村长。
吴姿艳突然说她要嫁人了,要嫁给牙科诊所的何拉多。
对于吴姿艳这个意外的决定,吴青红觉得不算意外,何拉多的祖辈都是跑运输的,干这行都是拉得多就挣得多,所以他爸给他起名何拉多,希望他能光大祖业,然而何拉多却跑去干了牙医的行当,有一次他爸在云南跑车翻下了山崖,给何拉多留下了一笔财产。
何拉多用那笔财产在敢洞村开了个牙科诊所,然后就成了寨子里少数家底殷实却依旧在一线劳动的富二代正面形象,村长吴青红经常拿何拉多精神教育人,吴姿艳在一旁听多了,居然对何拉多萌发了一种说不清楚的爱意。
哪个少女不怀春,只是未到春意浓。吴姿艳那漫山遍野的情怀这下全都聚焦到了何拉多的身上,没多久吴姿艳就搬进了何拉多的家。
何拉多成了村寨里男人们羡慕的对象,可他却觉得吴姿艳跑来自己家是个苦差事,因为吴姿艳虽然跟他同屋却坚决不同房,她说自己迟早是他的人,婚前同居不同房是要考验彼此的感情是否足够殷实,吴姿艳认为足够殷实的感情是可以能胜过动物原始的冲动,何拉多也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反正忍了三十几年,就姑且顺着她吧,迟早的事。
何拉多从来不爱算计这些事,他觉得自己条件一般,只要吴姿艳能看得上他,其他的事,差不多就行了,他每天在诊所忙得不亦乐乎,对于吴姿艳,他是放养的态度,或许这才是吴姿艳看上何拉多的根本原因。
半年后,刚入冬,何拉多摆了八十桌酒席,轰轰烈烈地把吴姿艳娶了,所有人都觉得何拉多算是熬到头了,却哪里知道这才是坏事刚刚开始。
何拉多领着吴姿艳挨桌向宾客敬酒,才打了半圈,吴姿艳就不见了,有人说是出去吐了,结果吐了半个小时还没见人回来,何拉多急了,漫山遍野地找,冬夜山顶冰冷的风让何拉多感到极度的不舒服,他有一种预感,这个夜晚很长。
宾客散得差不多的时候,何拉多在自己家吊脚楼的猪圈里找到了吴姿艳,当时吴姿艳的背上还骑着一个男人,这个人,就是潘根良。
吊脚楼是苗人一件神奇的作品,无丁无卯纯木制手工建造,冬不冷夏不热,材料工艺上成的木楼,可以坚挺数百年不朽,如遇地震洪水天灾,不会直接垮塌压死人,只会整个慢慢歪斜倒下,给想逃命的人留条活路,吊脚楼底层一般是猪圈和茅坑有时也放棺材,二楼是客房或小孩房,三楼以上才是主人房,顶层阁楼放置杂物及需要晾晒的食材。
吴姿艳和潘根良就是躲在吊脚楼底层的猪圈里,这个猪圈出奇的干净,两个人的衣服也脱得相当干净,猪圈里的三头猪在发情连环叫,在这种嚎叫声的掩护下,两个人的动作显得有点不顾一切,像对待最后的晚餐一样那么释放天性。
这一切,何拉多站在猪圈门口静静地看着,足足有十分钟。
这十分钟,何拉多仔细看了潘根良的那张帅脸,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张女人们不能抗拒的脸,还有潘根良那一身犹如刀刻的肌肉线条,那都是他少年时去黑矿里打工熬出来的,那些日子给了他最坏的记忆,也给了他最好的回报。何拉多不想看吴姿艳,他把视线绕过她收回来看了一眼自己发福的肚子。
这十分钟,何拉多把这半年里所有想不通的事都想通透了,比如为什么会有那个愚蠢的婚前考验,为什么猪圈那么干净天天打扫还加装了保暖灯,为什么吴姿艳每次喂猪都那么久,为什么明明猪都是公的还说猪不下仔一筐一筐地喂淫羊藿。
随着又一声嚎叫,何拉浑身颤了一下,从那么多为什么里回过神来,他不知道这个声响是猪发出来的,还是那两个人发出来的,何拉多,转身上了阁楼。
拥挤的阁楼,何拉多在坐在他平日最喜欢的那张红酸枝靠椅上,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他内心在翻滚,好像自己千辛万苦得来一块唐僧肉,忍了半年没舍得吃,今天居然被人跑到自己家来偷吃了,他怎么容得下这种事。
何拉多站起来,去他放牙科工具的那个抽屉,挑了把敲牙锤,再坐回靠椅里,手掌反复擦拭着敲牙锤,他在考虑,是要把猪圈那两个一起敲了,还是选其中一个,最后他决定只敲潘根良,他觉得这事错在潘根良,如果在外面搞,那他一定选择敲吴姿艳,因为那是她这块唐僧肉自己跑出去给别人吃,但如今是潘根良跑到自己家里偷这块肉吃,那性质截然不同,何拉多是个原则性很强的牙医,哪颗牙坏了就治哪颗。
何拉多提着敲牙锤回到猪圈。
潘根良顺了一口气,从吴姿艳身上爬起来,熟练地提裤子转身,抬头就看见了面如死灰的何拉多,紧跟其后的吴姿艳还来不及尖叫,何拉多的敲牙锤就在潘根良脑袋上砸出了一个表盘大的血洞,潘根良白眼一翻,身体像突然拉了电闸的机器一样瘫下去,一声闷响狠狠地砸在泥地上。
血从潘根良脑袋大股地涌出,却并没有在泥坑里形成积血,而是都一股一股地都往在旁的一筐干草底下流淌。
何拉多的注意力从潘根良的脑袋转移到那筐能吸血的草,他移开这筐草,下面还有一张隔水用的油布,掀开油布,一个约半米来宽的黑洞赫然出现在何拉多眼前。
这个洞的出现,对吴姿艳的震动似乎比何拉多还要多,她光着身体扑过去用尽全力把何拉多撞开,尖叫着夺门而逃。
何拉多并没有去追,这个洞的出现让他的怒火彻底冷却下来,望着地板上潘根良血肉模糊的尸体,何拉多内心却是异常平静,他这辈子都没现在这么平静过,好像自己天生就适合干这种事情,又好像在命里开启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篇章。
他爬起来走到洞边,看不清洞底下的情形,他用手机灯往下照了照,才看得出来,这是个垂直向下的深井一样的洞,边上还固定了条绳梯一直通到洞里,何拉多尬笑几下,顺着绳梯爬下去,这洞很窄,大小正好能通过一个身材苗条的成年人,大概三四米就触了底。
何拉多几乎整个人填满在狭窄的洞底,他艰难挪转着身体用灯光在洞底下照了一圈,看到洞壁上刻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字,凑近了看,何拉多倒吸一口冷气,这些字记录的都是某月某日及男女间各种不可描述的体悟,那丰富程度和想象力足以令岛国编剧惭愧,何拉多突然觉得反胃想吐,但他知道在这个逼仄的洞里吐了就等于吐在自己脸上,还是忍住了。
再往里横着又是连接着一个洞,通到另一个方向,这个洞更窄,何拉多勉强挤着进去,脸搓着冰冷潮湿的泥,在黑暗里爬了二十多分钟,终于,眼前又有了亮光。
又是一个垂直的井洞,何拉多从洞里爬出来,居然到了潘根良的家。
潘根良家里挂着他一张半人大的自拍照,何拉多拖了张凳子坐下,看着照片里潘根良那张帅脸,开始走神。他想到了亡命天涯流离失所,想到了暗无天日牢狱生涯,想到了他的牙科诊所,想到了他来不及挥霍的财产,想到了吴姿艳有可能跑到哪里去了,最后他决定什么都不想了,他要赶紧回去在潘根良的脑袋上再补几锤子,如果看见吴姿艳或许也可以顺便给她一锤子。
夜已过二更,初冬的夜温差大,路面已经开始结霜,何拉多走得慌张,不到百米的路滑倒了几次。
当何拉多紧握敲牙锤回到自家猪圈,接下来他看到的事,如背后一股阴风袭来,令他心头寒意骤生,地板上,刚才还一动不动瘫在地上的那堆血肉模糊,不见了,留下一片不成型的血迹。
潘根良没死透?不可能,那一锤的份量何拉多绝对是竭尽全力毫无保留,他宁可相信潘根良被猪整个吞了,也不信那一锤子打不死他。
然而如今的事实是,潘根良的尸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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