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冬天上床睡觉是一件需要仰仗勇气的事情。
我们村地处高山,到了冬天大半的日子都在下雪,几乎与外界隔绝开了。那个年代,房子四面漏风,室内外的气温相差无几,而取暖设备相当于无。
那种冷是刺骨的,至今记忆尤深。
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到了该上床的时间。尽管预先做了心理建设,还是没法控制住的恐惧。先把一条腿褪去裤脚,试探性地伸入被子底下,那里犹如冰窖,很快一阵刺骨的冷从脚底,沿着腿蔓延上来,直至全身。嘴里禁不住丝丝地倒吸冷气,便不肯再把另一条腿伸进去。缓过会儿,被子底下有了一点暖气,方才把双腿安置在被子底下。到这里上床的流程完成了一半。
走到这一半的时候,好戏上演了。坐在被窝里,是可以干大事的,是冬天晚上特有的福利。我们称之为“坐被窝”。
坐在被窝里,看电视自然是最惬意的。那时,我家买了一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就放在我床前的一张八仙桌上,这既是我睡觉的房间,更是家里的客厅兼餐厅。我的床放在窗下靠墙边的一个角落里,那是家家户户增加了人口后,按床的标准摆设。电视节目很少,总共好像才五六个电视节目,但是并不妨碍对电视的喜欢,是冬天夜里最好的娱乐活动。看着电视,坐在渐渐被焐热的被窝,那简直是冬天里最幸福的时候,窗外簌簌地下着雪。
其次坐在被窝里吃零食。坐进去之后,便向母亲讨要零食。母亲搬出黑漆漆的铁皮箱子,捞出番薯片、年糕干之类的零食,放在我旁边的桌子上。我嚼着零食,嘴里发出嘎嘣脆的响声,和着母亲轻言细语的诉说家长里短。我甚至还在被窝里啃瓜子,被子上铺上一张报纸,手里抓起一把瓜子,啃下来的瓜子壳吐在报纸上。但是任凭我非常小心了,最后还是会把瓜子壳遗落在床上的各个角落。还有星期天的休息日,我便不起床了,母亲会把饭菜端到我的床边,我披衣坐起来,觉得饭菜的味道更好了。
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坐在被窝里看书。父亲在我床头按了一盏灯泡,直接在灯泡接口处装了一个按钮的开关,便成了简易版的床头灯。有了床头灯,自然看书是最合适不过的,可惜那时候看的书实在是太少,要不出来一个莫言也说不定。看书到了很晚,灯光透过地板的缝隙漏出去,父母只需大声叫喊一声,我吓得赶紧灭灯钻入被窝。
前面写到睡觉的流程只走到一半——坐被窝,那么接下来的下半个流程,艰难程度不输于前半个,要把整个身体都钻入被窝中。坐被窝许久后,被子里也只是钻入的地方焐热了,脚底下还是冰窖。扒去上衣后,双脚像是被粘住了似的,万万不肯伸下去,整个身体弯成一张弓,只能拓展开上部分的空间。这样卷缩在被子里,直到第二天起来发现,两条腿不知在什么时候伸直的,温暖了整个被窝。
但是当你享受到整张床的温暖时,往往是该起床的时候了,多么的不舍,多么的遗憾,想到晚上又成了一个冰窖,要是把这些热气保存下来该有多么好。于是,每个小孩都是起床困难户。我床对面屏风上的一个挂钟,每天早上铛铛地敲过七下后,起床的集结号吹响了。但是多多少少还是可以赖个几分钟的,于是,眼睛眯着,内心在挣扎着,五分钟过去,再是五分钟过去了,理智使我再也无法安睡了,怀着对被窝无限的眷恋起来了。
晚上进被窝这么冷,母亲为此做了很多的努力,比如找一些当季的稻草铺在褥子底下,在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里,抱出被子晒太阳,但是最立竿见影的还是靠它——热水玻璃瓶。
母亲曾用火铳暖被窝,但是这个相当危险,又不卫生,后来人们发现了一个好东西特别管用,那就是盐水空瓶子。去村合作医疗社要个回来,晚上把热水灌进去,塞上橡皮塞头,水一滴都漏不出来。晚饭后,瓶子灌上热水,预先放入被窝里。人钻进去暖烘烘的,特别是脚底一点都不会冷了,瓶子还滑溜,脚轻轻一碰到处移动,没一会儿整个被窝底下都是暖的了。但是,小概率的事情也会发生,橡皮塞子老化了,密封性不好了,水会渗出湿了被子。那会是很惨的事情,那时候冬天,家家都把所有的被子都使上了,是没有多于的了。
后来床上的取暖设备一应俱全,再也没有以前那种钻入被窝的痛苦了,但是我至今还是养成了坐被窝的习惯。尤其是外面寒风呼啸,被窝里暖烘烘的,幸福感顿时蔓延全身。我把这种感受说给女儿听,她眨巴着眼睛,似乎我在讲故事。
是啊,这样的日子已是渐行渐远,记下来权作怀念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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