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系巧合)
回到家我爸很高兴,我已经连续住校两个月了,此前都是半个月回家一趟。我妈对我发了通牢骚,大概听到了厂里不再包分配毕业大学生的传闻。相比之下,那些上了技校和职高的同学很多已经参加工作,有了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她大概后悔让我考大学了,我妈一直希望我留在她身边安安稳稳的。此外就是后勤单位大幅度裁员的消息,为招收新人,我妈也提前内退了。她们那代人经历的动荡太多,社会上一有风吹草动就惶惶不安。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自告奋勇去菜场买菜,顺便四周溜达溜达。街上有点冷清,这两年厂里经营状况不景气,尽管仍是大企业集团,分流改制箭在弦上。买断工龄和被辞退的员工多起来,由于害怕环境污染影响健康,很多人搬到市区住了,厂里的住宅区人口明显减少。
我先去了百货大楼,想买双新鞋,年节已近。在二楼卖裤子的专柜那边,我看见了曾经的小学兼初中同学赵红霞。她上学时候成绩不好,妈妈是家庭妇女,上面一兄二姐,她排行老四。她长着一张宽下巴,厚嘴唇,经常因为学习的事挨骂,我们班几个淘气包欺负她,当面叫她“元谋人”,其实她长得挺好看,五官周正,一双杏眼,除了表情有点呆滞,大约是情感隔离的缘故。
我并不特别排斥惩戒教育,但是非常反感仅仅因为某人某方面能力欠佳就被处罚。游鱼爱大海,飞鸟眷长空,竞争教育的目的应该是帮受教育者发现自己的特长而非制定一个千篇一律的考核标准。而且据我了解,班里那些后进生往往来自童年特别缺乏关爱的家庭,他们本应得到善待,却每每沦为“校园霸凌”的对象,真是令人愤慨!
我跟赵红霞关系还算不错,她偶尔到我家里串串门。或许因为我有一段转学被集体排斥的经历,我中小学结交的朋友都是特别没有个性老实巴交的女生,以至于到了高中,几乎沦为“孤家寡人”,很少跟班里同学说得上话。性格决定命运,我融不进重点高中优等生的圈子,同时发觉自己跟赵红梅们的友谊也日益疏离。高中同窗曾在新年联欢会上演过一出话剧《人在边缘》,当时想我才是真正的边缘人。
正想着,赵红霞主动跟我打招呼了,她认出我来了。“刘子君,好久不见,过来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裤子?”她微笑着打招呼,比学生时代精神多了。烫了头发,衣着时尚,尖头皮鞋擦得铮亮。似乎还涂了眼影和口红,眉毛修得宛如新月,一副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其实,认为学习好将来就有出息是一种错觉,人生烦恼识字始,不少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反而更难适应社会。
“看看,这些都是加绒加厚的,卖得可好呢!还有这边的,高弹力修身款式,让你更苗条。”她竟然对我推销起来,大概干这行有两年了,不管是叠衣服的熟稔还是促销口吻,都十分老练。然而我不穿牛仔裤,也不买时兴式样,在我爸妈影响下,我的性格一直比较守旧。“看在咱们老同学交情上,我给你打八折!”她讨好地说。“我今天还要买菜,回头哪天有空再来看吧!”我应付着。“那行!隔天你来,我再给你找两条好的。”她的热情让我有点不忍拒绝,但我的确不想买裤子。
从商店出来,穿过街心公园,我内心五味杂陈。这是过去我经常闲逛的地方,有时候同朋友家人,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在牡丹花丛里捡过种子,到凉亭里看过廊画和荷花,高二因为神经衰弱,跟我妈在小广场和阿姨们一道练过形神庄气功和菩提心法。
公园东北角有个大铁笼子,里面住过一只獾,据说獾油可以疗伤,但那家伙在笼子里呆了好多年一直没人打它的主意。它进来的经过也颇为传奇,据说在后山上为捍卫“领土”袭击行人,下过几番通缉令,被派出所放出好几只狼狗团团围住,激战半日,方才捉拿归案,童年的我们听了这故事好长时间都不敢上山玩耍。野生动物天然凶悍,自由的生活赋予它们狂放不羁的个性。有一次我们带着馒头和猪肝去喂它,那家伙蹿起来老高,差点咬到我手指。它咆哮着,用红眼睛怒视外面,在狭窄的笼子里左冲右突,不甘心失去沦为阶下囚的命运,或许我们的造访唤醒了它对山林的向往和对自由的渴望。孩子总喜欢去动物园,成年后动物园和马戏团却成了让我反感的地方。
菜场还在天桥西头老地方,周围一排粮油铺。马上春节了,集市上多了些卖福字和工艺挂件的摊位,想起我得到的两副对联,不知道是否要张贴出来,亦或更适合收藏。云海的字写得极洒脱,让我忆起儿时姥爷的书法,年节下街坊四邻都找他写对子,我们只作旁观者,必要时帮着裁纸研磨,偶尔他会给我和表妹念念写好的春联,但是小孩子听不大懂,什么“右军书法将军画”、“秋圃黄花韩相国”……带兵打仗的居然能诗会画,仿佛天方夜谭。
逛了一会儿,我买了香菇、油菜,豆腐干和小咸鱼。正准备购置几袋干果,在一个卖新疆葡萄干的摊位,我惊喜地巧遇娟子。娟子给我介绍她的男朋友丁文,据说是去年刚分来的大专生,丁文看起来腼腆厚道,像是很照顾娟子的样子。
娟子跟我一样,也曾经是插班生,小学毕业还是农村户口,但是她人很要强,学习也刻苦,深得多数老师赏识和同学们钦佩。受当会计的老爸影响,娟子数学成绩一直出类拔萃,但是语文没有我好,五年级的班主任好像对娟子的作文能力多有指摘,让我这个当年的课代表时常替她不平,尽管那个老师对我很好,甚至可以说我后来对写作的兴趣蒙他指引。
娟子初中毕业考了中专,她告诉我她完全有上重点高中、考大学的实力,但是为减轻家里负担,决定早点参加工作。她有一个弟弟,也聪敏好学,但是家境缘故,似乎只能负担一个大学生的花销。我们那个年代,很多家长都喜欢子女听话懂事、替长辈分忧,在选择面前做出“牺牲”的往往都是姐姐。
娟子中专毕业后成了电厂的正式职工,凭着她的钻研上进,很快就评上了优秀技师,有了自己的经济基础。暑假找我玩,她说自己很满足,一改学生时代的艰苦朴素风,稍稍打扮了一下。还记得她穿了橘色真丝碎花上衣和白色的伞裙,简直不是我印象中那个总是一身土气衣裳,扎两支麻花辫子,头上时而会黏有少许谷糠的少女了。
那次我们聊了很多,居然分享了对《红楼梦》的感想,话题还是娟子先谈的,她说林妹妹太不懂事,一点也没有孝心,倒是宝姐姐能照顾老人家的需要,所以很得大家长贾母和实权人物王熙凤的喜欢。对此我十分怀疑,尽管我也不喜欢爱使小性儿的林姑娘。但总觉得贾母绝不会放着嫡亲外孙女不疼,仅仅因为一个外姓女子的殷勤和顺就情愿她与自己的孙子成就“金玉良缘”。
娟子的评论取决于她那个圈子的生活阅历,虽然一些“红学家”也支持这个结论,但我还是无法认同。娟子挺幸运,她的付出至少得到了家人的尊重,然而却不是每个人都能从奉献中得到认可。也是从那一次,我发现自己跟娟子这些当年的好友渐行渐远了,尽管她很希望跟我聊一些精神世界的问题,却总觉得话不投机。后来我们就说了些别的家长里短,倒是挺惬意,临别娟子给我一套瓷娃娃工艺品,至今还摆在组合柜里见证着我们曾经的友谊。
我和娟子聊了十来分钟,在路口作别,快晌午了,我得赶紧回家,免得更年期的老妈絮叨。回到家,电视上正播放《康熙微服私访》,我陪老妈看了一会儿,她就去厨房炒菜,要我明天同她去市里逛逛,我答应了,下午的空闲可以用来读书,我带回来的杂志里,不知道《海隅逸事》进展得怎么样了,突然热切地想知道我增补的段落有没有被采纳。小说作者需要奇思异想,太认同主流价值,固然易于融入社会,对文学创作却是极大的限制,加入推理社的写作圈于我而言是一次崭新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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