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罗书承回来了。这个消息是夏兰告诉我的。
罗书承是一个人回来的。嫣红已经做了别人的新娘。
夏兰说,真不知这个罗书承能不能过这一关。
我们去看罗书承。他一个人坐在大排档里喝酒,看见我们来了,他红着眼睛大喊:“你们说嫣红这是怎么了?她是怎么了啊!我千里迢迢去找她,她竟跟那个小老头跑了!我当面问她还爱不爱我,她说不爱了,让我走。好我走,我走。我没有嫣红了我还回来干什么?你们说我还回来干什么……”他嚎啕大哭。
夏兰和北北小声地劝着书承。我却在想,如果没有生活的不幸,这本是一对多么好的恋人。很多恋人没有他们的情感,而他们的情感却又让他们这样彼此苦苦相逼。
我说:“夏兰,北北还不大懂事,你以后就多安慰一下书承吧。”夏兰认真地点点头。
我们都以为北北还不懂事,可是我们错了。
北北的家乡很穷,她出来打工的时候就曾经发誓,再也不回那个破破烂烂的穷山沟了。她这个单纯而又强烈的愿望使她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出厂,出厂就意味着失业,失业就意味着要回去,这是她最担心的。所以她在这个厂一干就是三四年,从不说跳槽的事。
北北的变化是夏兰发现的,因为她们住同一个宿舍。夏兰说:“北北近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衣服首饰买了不少,而且经常很晚回来,有几次干脆彻夜不归,我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我也很担心北北,这个女孩虽说读了中专,但心思单纯得很,而且还认死理,最容易上当受骗。
后来我们发现,北北每天下班都有一辆小车来接,但不知是谁,接到哪里去。为了弄清北北的去向,我和夏兰有一次跟踪北北一直到了三十多里外的龙城宾馆。在那里,我们才知道每天约北北的不是别人,竟是我们的厂长甘总。
我们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北北这段时间天天神采飞扬,为什么这件事厂里竟无人知晓。厂长把地点选在龙城宾馆,其用意是显而易见的了。
我们可怜的北北,她真的可能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我们决定拯救北北。
我们把北北堵在宿舍,北北看我们的神情,知道已不能抵赖。
夏兰说:“北北,你到底是怎么了?”
北北冷着一张小脸,死活不说话。
我说:“北北,你今天一定得说个明白,不然我们就打电话告诉你家里人。”
北北一下子跳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北北说:“你们以为我喜欢这样吗?我没有办法!有一次,我做错了事,被他叫到办公室,说要么开除我,要么就听他的。我怕被开除,所以就……”
我说:“你不知道他有老婆吗?而且他的老婆可能不止一个。”
北北说:“我知道。可是他说最喜欢的人是我。”
夏兰问:“他说喜欢你什么?”
北北想了一下说:“年经,漂亮,还有单纯,说和我在一起特轻松。”
这些倒是没有说错,可怜的北北!
我问:“你想过将来吗?”
北北笑了,很幸福的样子:“他说以后会给我买一座房子,并给我办户口,这样我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过城里人的生活。他还说我和他的关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以后还要帮我找个好对象呢!”
一个多么明显的骗局,可怜的北北却把这样的海市蜃楼看成了自己的幸福花园。
夏兰说:“北北,不要信他,他是骗你的!”
北北却流泪了,她说:“我不信他又怎么样?你们不要逼我了。你们不知道我心里的痛苦。我要成为城里人,可凭我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成不了城里人。到最后还不是像那些女孩子一样,回到家里,嫁人,生孩子,一辈子眼巴巴地守着满屋子的贫穷?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现在甘总给我这个希望了,我不能不抓住。如果那真是一个陷阱,我也情愿往里跳!如果回家去过那种日子,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面对情绪激动的北北,我和夏兰都无言以对。我想起自己在外十年的漂泊,我在守望什么?还有夏兰的男朋友江成,他孤注一掷办公司,又在守望什么?这么多的打工仔打工妹北井离乡,在别人的城市里流血流汗,忍辱负重,苦苦挣扎,期待的又是什么?
北北是单纯的,她一生的梦想也许就是要留在这里,我们谁也阻止不了。也许,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她走下去。正如她自己所说,不走到死,她是不甘心的。
回家,嫁人,生孩子,然后一辈子守着满屋子的盆盆罐罐,这样的生活真的让人不寒而栗。
夏兰说:“北北,我们不怪你了。只是以后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和阿美,好吗?”北北使劲地点着头。
三个女孩子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我们要握住什么?还是要阻挡什么?心里就像一团乱麻,纷杂而且沉重。
4
宿舍里很少见到人了。北北和甘总约会,夏兰不知去找江成还是去找罗书承了,新来的叶小倩也很少落足。我常常一个人呆在宿舍里,思索着我的过去与将来。
爱情是越来越功利和现实了。苏磊很少来看我,每天只是象征性地打个电话,我不怪他。世界是这样变的,我们都要忙着挣钱。等我们有了钱有了自己的房子和家,一切会不会变得好起来呢?我们还会不会像六年前的初恋那样,彼此思念,温柔缠绵。
叶小倩的衣服,十件有九件是吊带的。叶小倩在自己的床头上贴了一张自己的放大照片,照片上穿着吊带衫的她,温柔明艳,靓丽动人。我忽然很羡慕现在的女孩,她们可以无所顾忌地展现自己的美丽,可以无所顾忌地追求自己的幸福。据说现在的爱情,第一天还在打探名字,第二天可能就到了床上。不像我们,拉拉扯扯谈了六年,还是这样平淡无奇波澜不惊。
有机会应该好好和叶小倩谈谈,我想。二十七岁的我,不能说就老了吧?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叶小倩很少在宿舍,见了我也是躲躲闪闪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倒是这段时间家里的电话多了起来。妈妈的心思我也明白,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是啊,人家的女儿这么大,孩子可能都上学了吧。而自己的女儿,却还没有一点着落,还孤零零地在外面漂泊。
妈妈在电话里说,阿美算了吧,这么多年一个人苦撑着,你到底图个啥呀。隔壁的王婶来问过几次了,说王木匠的儿子正好配你,我没敢答应。阿美我知道你是有大志向的人,可你今年二十七了啊,妈老了,没几年指望了,你回来看看吧,咱商量商量,行吗?
我握着电话,潸然泪下。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妈妈,我漂泊十年,留给她的只有眼泪和牵挂。苏磊,你如果听到这些,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回答。
六年了,我的妈妈竟然还不知道苏磊。我不敢告诉她,怕她不懂。如果有一天,这个城市真的留不住匆忙的爱情,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她满眼的泪花。
江成突然找我,从他满脸的疲惫看,他的公司办得并不轻松。果然,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阿美,我的公司撑不下去了。”
我一惊,我真的不希望他们倒下,忙说:“怎么了?”
江成说:“她不肯。你记得当初我为什么要让夏兰留在你们厂里吗?因为她管的是数控部。你们厂里有很多资料都在数控部里,我们公司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弄一些你们的资料出来运作,不然我们就会一败涂地。”
我问:“夏兰怎么说?”
“她不肯,所以请你劝劝她。”江成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偷资料是一种不光彩的盗窃行为,盗取公司的商业秘密,后果严重的话,可能要坐牢,夏兰不肯也是正常的。但我想到北北,我又觉得偷一偷也未尝不可。甘总难道不是靠害人起家的吗?我问:“夏兰偷得到吗?”
江成说:“应该没问题。数控部由她和主管管钥匙,只要想办法把主管搞定就行了。”
让夏兰搞定主管?在我们厂里,谁不知道数控部主管是个大色狼?我这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江成一下子在我心里变得陌生起来。
正说着,夏兰进来了。江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夏兰,我求求你,救救我们公司吧。”
夏兰一脸冰霜,说:“我把这几年存的钱都给你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江成朝我呶呶嘴,示意我出马。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夏兰突然大喝一声:“江成,死了你那条心吧!让我把自己卖了帮你救公司,你还算不算一个男人?”
江成爬过来,哀求着说:“夏兰,为了我们的爱情和将来,为了我们能一辈子留在这里,你再想想办法吧。”
夏兰冷笑一声,说:“爱情?从你提出那个无耻的要求起,我们的爱情就已经死了。在你心里,爱情也是要拿来卖钱的,我怕了你。告诉你,现在,我已经找到我真正爱的人了。请你走吧。”
江成发疯般地站起来。他的公司死了,如果他的爱情也死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扑向夏兰,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抓住。我回头一看,才发现罗书承已经站在身后。
夏兰拢了拢零乱的头发,说:“我也不瞒你们了,在我照顾书承的这段时间,我才真正明白了我最爱的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书承爱不爱我,但我相信,跟着他我才会找到我渴望的有感情的生活。哪怕仍然要颠沛流离,哪怕仍然要浪迹天涯。以前我也希望,能在这个城市拥有一个自己的家,但我现在明白了,如果没有爱,就根本不会有家。江成,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在你心里,我根本没有你的公司重要,所以请你走吧。”
江成挣脱罗书承有力的双手,脸上一片死灰。他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去。也许他到现在才终于懂得了夏兰,也许他仍然不懂。我看着他运去的背影,鼻子一阵发酸。他是个有志向的人,却最终在这个城市拼得一无所有。
夏兰扑在我怀里,失声痛哭。这就是女人----从她生命里走过的男人,即使再让人失望,她也会在他落魄的时候为他流泪和心碎。
罗书承表情复杂地站在那里,他也许想起了嫣红。他的嫣红此刻正在一个没有爱的“家”里,过着一种没有爱的生活。而他却无能为力。
我真的希望他从此好好地爱夏兰。他是一个有爱的人,他能撑起嫣红的天空,就也能为夏兰撑起一片爱的天空吧。
多少年了,我们这些在异乡漂泊的人,至多也只行走在城市边缘。我们拥有的只有青春和爱,如果哪一天我们连这些也没有了,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还有再走下去的勇气。(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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