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喝多了咖啡,困得要死。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一样,有咖啡免疫,人家喝了睡不着,我越喝越困。时间追溯到大学,临近期末考试,大家点灯熬油地复习。我一看书就容易饿,于是夜宵加两只鸡腿一碗银耳粥一个油饼两个茶叶蛋,吃完回宿舍冲一饭盆咖啡,喝完抱着书上床,倒头酣睡,成就了宿舍八大奇闻轶事之一。造成这种免疫现象的根本原因,可能是我小学时爸妈怕我考试犯困,每当重要考试的清晨,都煮一锅牛奶咖啡给我提神。十二载寒窗苦读,终究塑造了诸咖啡不侵的粗大神经。可见,没有一碗童年的咖啡是白喝进去的。
因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缘故,无端心浮气躁。老师说我总是这样,沉不下心去做自己的事。确实别人与我不相干的多,可是我心肠里总是牵三拈四,比如又想写字又想读书又想听课又想盯着孩子做功课,尤其她不能自律时,我的火气便如同这夏日盛暑,压也压不住了。
这本是我自己的错。我想低头匍匐把自己埋进灰尘里去,这样就不得被人看见或嘲笑。但那样的姿势又未免太像司马迁,而我万万做不来史家之绝唱,也便没有资格摆出那种绝望的形状。
回家路上落雨微凉,我走着,小年举着伞,红伞。她颇自在,将伞柄上下挥舞,终于叩在头上装起小红帽来。我存心打击她,“你一点也不像小红帽,光吃零食,横着长,不够细高。”小年跳脚:“谁说小红帽一定要高?史书上记载了吗?司马迁写过吗?”我乐,太史公这个梗是过不去了。
因为她这学期学到,便问我司马迁原本就是太监吗?可司马迁何时是太监过?他难道不是得罪了王的女人,同屈原大夫一样,受枕边风之害,才失了根本吗?接着讨论的方向一偏而不可收拾,从何为腐刑直讲到敬事房梁上的宝贝袋子,我才惊觉又给孩子说多了(⊙o⊙)。嗨,就这样下去,下学期老师还得请我去“聊天”罢。
今日偶读小波的《优越感种种》。说得可真好。有些人,就是妒人有笑人无,还永远高高在上。需知脖子长的除了天鹅、长颈鹿之类具备先天优势的动物,还有可能只是水里的兲。
搬运佳作,收藏如下,以便自省:
我在美国留学时,认识不少犹太人——教授里有犹太人,同学里也有犹太人。我和他们处得不坏,但在他们面前总有点不自在。这是因为犹太教说,犹太人是上帝的选民;换言之,只有他们可以上天堂,或者是有进天堂的优先权,别人则大抵都是要下地狱的。我和一位犹太同学看起来都是一样的人,可以平等相交,但也只是今生今世的事。死了以后就会完全两样:他因为是上帝的选民,必然直升天堂;而我则未被选中,所以是地狱的后备力量。地狱这个地方我虽没去过,但从书上看到了一些,其中有些地方就和全聚德烤鸭店的厨房相仿。我到了那里,十之八九会像鸭子一样,被人吊起来烤——我并不确切知道,只是这样猜测。本来可以问问犹太同学,但我又不肯问,怕他以为我是求他利用自己选民的身份,替我在上帝面前美言几句,给我找个在地狱里烧锅炉的事干,自己不挨烤,点起火来烤别人——这虽是较好的安排,但我当时年轻气盛,傲得很,不肯走这种后门。我对犹太同学和老师抱有最赤诚的好感,认为他们既聪明,又勤奋;就是他们节俭的品行也对我的胃口:我本人就是个省俭的人。但一想到他们是选民,我不是选民,心里总有点不对劲。我们民族的文化里也有这一类的东西:以天朝大国自居,把外国人叫做“洋鬼子”。这虽是些没了味的老话,但它的影响还在。我有几位外国朋友,他们有时用自嘲的口气说:我是个洋鬼子。这就相当于我对犹太同学说:选民先生,我是只地狱里的烤鸭。讽刺意味甚浓。我很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既不愿听到人说别人是鬼子,也不愿听人说自己是洋鬼子。相比之下,尤其不喜欢听人说别人是洋鬼子。这世界上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这些文化都有特异性,就如每个人都与别人有些差异。人活在世上,看到了这些差异,就想要从中得出于己有利的结果。这虽是难以避免的偏执,但不大体面。我总觉得,这种想法不管披着多么深奥的学术外衣,终归是种浅薄的东西。对于现世的人来说,与别人相较,大家都有些先天的特异性,有体质上的,也有文化上的。有件事情大家都知道:日耳曼人生来和别的人有些不同:黄头发、蓝眼睛、大高个儿,等等。这种体质人类学上的差异被极个别的混账日耳曼人抓住,就成了他们民族优越的证据,结果他们就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犹太民族则是个相反的例子:他们相信自己是上帝的选民,但在尘世上一点坏事都不做。我喜欢犹太人,但我总觉得,倘他们不把选民这件事挂在心上,是不是会好些?假如三四十年代的欧洲犹太人忘了这件事,对自己在尘世上的遭遇可能会更关心些,对纳粹分子的欺凌可能会做出更有力的反抗:你也是人,我也是人,我凭什么伸着脖子让你来杀?我觉得有些被屠杀的犹太人可能对上帝指望得太多了一点——当然,我也希望这些被屠杀的人现在都在天堂里,因为有那么多犹太人被纳粹杀掉,我倒真心希望他们真是上帝的选民;即使此事一真,我这非选民就要当地狱里的烤鸭,我也愿做这种牺牲——这种指望恐怕没起好作用。这两个例子都与特异性有关。当然,假如有人笃信自己的特异性一定是好的,是优越、正义的象征,举一千个例子也说服不了他。我也不想说服谁,只是想要问问,成天说这个,有什么用?还有些人对特异性做负面的理解。我知道这么个例子,是从人类学的教科书上看来的:在美国,有些黑人孩子对自己的种族有自卑感,觉得白孩子又聪明又好看,自己又笨又难看。中国人里也有崇洋媚外的,觉得自己的人种不行,文化也不行。这些想法是不对的。有人以为,说自己的特异性无比优越是唯一的出路,这又使我不懂了。人为什么一定用一件错事来反对另一件错事呢?除非人真是这么笨,只能懂得错的,不能懂得对的,但这又不是事实。某个民族的学者对本民族的人民做这种判断,无异是说本族人民是些傻瓜,只能明白次等的道理,不能懂得真正的道理,这才是民族虚无主义的想法。说来也怪,这种学者现在甚多,做出来的学问一半像科学,一半像宣传;整个儿像戈培尔。戈培尔就是这样的:他一面说日耳曼人优越,一面又把日耳曼人当傻瓜来愚弄。我认识一个德国人,一提起这段历史,他就觉得灰溜溜的见不得人。灰溜溜的原因不是怀疑本民族的善良,而是怀疑本民族的智慧:“怎么会被纳粹疯子引入歧途了呢?那些人层次很低嘛。”这也是我们要引以为戒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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