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便是冬至,济南府里处处是团圆喜庆的热闹气氛,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映月虽然是签了卖身契的丫头,但可心知道她在城里尚有母亲弟弟,于是特许她回家数日与家人团聚,共度佳节。
映月一出程府,就先到集市上采办了几样瓜果礼品,路过城里最大的一家古玩店,心里一动,便走了进去。
程府是这聚宝斋的老主顾,映月是小姐的贴身婢女,自然也是熟识。顾老板笑问:“映月姑娘,近来可好?”映月回应:“很好,多谢顾老板惦念。”看映月尚在迟疑,顾老板就说:“映月姑娘莫不是问那玉玦之事?你不必拿那样式图纸出来,这几年来你隔三差五就来我店里询问这玉玦,我早已烂熟于心。”
“从那图纸看来,玉玦极薄,但缺口两端镂空雕琢麒麟祥云图案笔法纷繁复杂,款式如此精巧,更有一对,实属难得。若是亲眼见过,必然忘不了,也必当第一时间通知姑娘。”听顾老板的话外之音,仍是不曾见过,映月心下失望,脸上却仍堆满笑容道:“聚宝斋名副其实,天下不少奇珍异宝都在此地流转,若是连鼎鼎大名的顾老板都不曾见过,那寻常人家自然更加无缘见到了。无论如此,还是烦劳顾老板多多费心了!”说罢,从袖口里掏出一精巧木盒,盒中便是那被刘氏打碎的玉钗,映月烦请顾老板请能工巧匠试着修补,两人略略寒暄几句,见天色已晩,也就告辞离去。
兜兜转转,来到一陋巷前,又穿过两三户人家,方才来到自己门口。暮色四合,见屋前一个青年男子穿青衣布袍,身登木梯,正欲悬挂屋顶灯笼。映月远远瞧见那人穿着的正是几月前她给弟弟映川裁制的新衣裳,心里高兴,暗想道:“怎么几月不见,映川便高大了许多,衣服倒显得短小了!”。映月快步上前,大喊一声“映川”,那人始料未及,被映月的声音一吓,失足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映月惊喊出声,好在那人反应敏捷,在空中打了一个翻滚,一手撑于地,再纵身一跃,便稳稳当当站立于地。如此好身手,哪里是自己文弱的弟弟?映月定睛一看,此人果真并非映川,那陌生男子比映川大了好几岁,面容英俊,眉眼棱角分明,目光炯炯,脸上有些明显的伤痕。映月惊问:“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家中?”
“这是你家?”那人反问,“那你又是何人?”
映月正欲辩驳,映川已经闻声出来,看见映月,高兴地朝屋里大喊:“娘亲,姐姐回来了!”又回身对那陌生男子说道:“叶大哥,你伤口未好,这灯笼让我来挂就好。”
两人都正疑惑,却都被裘映川拉进屋子里去。
虽是陋室,却收拾得极为整洁,灯光如豆,映月思母心切,一回来与母亲秦氏絮叨上好几个时辰。秦氏抚摸着映月的脸颊,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月儿你瘦了,裘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不曾让你和川儿受过半点委屈。如今,你沦为奴婢,被人呼来喝去,你弟弟又不得不上山砍柴,维持生计……”
映月轻轻抹去母亲脸上的眼泪,说:“都过了这么多年,母亲还说这些干什么,您再哭,倒把眼睛哭坏了!”秦氏笑道:“你爹去世那年,我的眼睛就哭瞎了,今日还在意眼睛么?月儿,你劝娘亲把过去放下,你也该学会放下,不要再追查下去,如今你也到了一定的年纪……”
映月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再和母亲多作纠缠,只是岔开话题道:“娘亲,那叶公子就是映川上山砍柴时救回来的么?”秦氏点头:“听川儿说,那日在山中见他浑身多处刀伤,满身是血,昏迷不醒,于是将他带了回来。”映月低沉道:“映川心地善良固然是好,只是……”秦氏笑道:“一开始我也有些忧虑,不过这半个月来我见他言语不俗,举止得体,更和川儿处得极好,两人以兄弟相称,每天晚上,叶公子还教川儿拳脚功夫……”
到了晚上,月光如水,一泻无余。映月因睡得早,这会突然没了睡意,揽衣起身来到院中。看到映川和叶公子正坐在台阶处擦拭刀剑,两人正在笑谈。只听叶公子说:“我叨扰多日,也不曾听说你还有一个姐姐。”映川笑道:“姐姐在程府当差,你是外乡人,大概不知这程家吧?程家是济南府里第一富庶大户,以织布贩布起家,如今布庄遍布各地,说它日进斗金也不为过。那程家门禁深,规矩多,礼数繁,姐姐一年都头也难得回来几趟,你没问,我也就没说,不算欺瞒吧?”
叶公子刚想说话,就听到映月笑道:“映川平日里言语不多,如今结识了叶公子,倒健谈起来了!”
两人起身,回头看见映月正站在房门处,手抚窗台。映月不施粉黛,青丝如瀑,虽非倾国倾城之色,却眉清目秀,清丽可人,在月光映照下更生纤尘不染之感。叶公子看得失神,自觉尴尬,连忙回礼:“在下叶星辰,裘姑娘称我星辰即可。”映月笑道:“你既虚长我几岁,那我喊你叶大哥,你唤我映月吧。”
这时却听映川拍手称快:“姐姐,你说多有缘,你叫映月,叶大哥叫星辰,正如今晚,星月交辉……”“映川快别胡说了!”映月佯怒,对叶星辰致歉:“我这弟弟年纪尚小,说话不知轻重,也不怕让人笑话!”叶星辰道:“映川有赤子之心,坦诚率直,有幸结识,快何如哉!”
映月看了看叶星辰,见他身段修长,映川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不甚合体,衣袍短小,倒显得有些滑稽可笑。映月忍俊不禁,嗤笑出声。叶星辰知她所笑何事,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只听映月说道:“冬至佳节,程小姐私下赠我两匹绸缎,待我为你重新裁制一套衣裳吧。”星辰见她言行大方,并没有寻常闺房女子的扭捏羞涩,也就没有多作推辞。
映月言出必行,翌日一早,映月就拿来剪刀软尺,为叶星辰量体裁衣。那映月离他只有数寸之遥,星辰只觉得暗香浮动,清风穿屋而过,将映月鬓角的几缕发丝吹到星辰的脖颈上,星辰只觉得一阵酥痒难耐,却只是屏气凝神,纹丝不动。
量衣完毕,星辰看映月俯身在锦缎上用粉饼描画,心中一动,问道:“映月姑娘,你待我如此盛情,又为何从不问我的来历,又不问我的去处?”映月抬头嫣然一笑:“举手之劳,叶大哥不必客气。其实我并非相信你,而是相信我的母亲和弟弟。再说了,萍水相逢,你自有你的来处,你自有你的去处,我问来作甚?”如此直接坦率,像是极其亲近,又像是极其疏远,映月一番话把叶星辰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心中五味陈杂。
接下来的几日,大雪初融,暖阳普照,叶星辰日日教映川习武,而映月就在那院中缝制衣裳,时与母亲说说闲话。平日映月做饭,映川和星辰便一同砍柴挑水,几人说说笑笑,一副岁月静好,其乐融融的模样。锦绣布庄的绸缎向来以精美闻名,上等的衣料加上映月的心灵手巧,不消几日,一件新衣便裁制而成。疗养多日,叶星辰的伤口已痊愈,华服加身,更显翩翩公子的气度,让映月映川两人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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