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两种生活方式,腐烂或燃烧。
——高尔基,《时钟》
狂风猛吹,鼓动着海浪扑向岸边,贝壳被捎带着依在岸上的杂草旁。月光掠过云朵,在水中投影,仿佛梦的影子。海水倒映出的苍白色,给岸边人的脸染上起伏的波光。这样的环境像是将人置身于一个似真似幻的孤立岛屿,前方是无垠的海平面,往后扫一眼,可以看见一千零一夜中的沙漠,你会期待出现一些穿着阿拉丁的宽阔裤子和尖靴的中东人途径此处,你猜想沙漠的另一头也是海岸——那么就是一圈长着枯草的海岸围绕着沙漠。沙漠是太阳,海岸是日冕,海洋是宇宙,风是宇宙中传信的语言,承载着枯草与贝壳的邂逅、告别和思念。
你算不准这场梦境的止境在何处,猜想届时枯草萎靡,鱼群跳跃,霜雪渐渐占领海岸边,天顶的暗帷裂开一点缝隙,白光照耀白雪,映射出一条神明的缎带,与沙漠中心燃烧而生的火光交相辉映。整个梦境世界将湮灭于冰与火的挽歌。
假如一千个太阳的亮光瞬间照亮天空,世界就像沐浴在天神的光辉之中……我将成为死亡之神,毁国毁民。
——《薄伽梵歌》
燃烧,烧尽一切,源于那未知的火。
东风撤向了奥罗拉和纳巴泰王国
和波斯,道道山梁在太阳光下安卧。
——奥维德《变形记》
鸟类早起的歌声被称为黎明大合唱,最早从凌晨四点开始,持续数小时,据传是为了吸引配偶。睡梦中惊醒的我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来自于鸟。隐隐约约记得,梦中末日的最后一个场景是无数只飞鸟越过火光,飞往未知之地。
拉开窗帘,阳光照在面庞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毛孔清晰得像被 4K 修复的老相片,透着一股恍惚感——仿佛蛮荒世界里顶着令人眩晕的温度走向积水地的河马。有这样荒芜的感觉证明梦的冲击很深刻,深刻到人的遗忘性发挥不出作用。
我的室友是一个极度冷静的人,我说她冷静,是出于礼貌——我内心深处将他归为冷漠、没有同理心的人。他只喝水,从不让其他东西掺杂进水里流入他的喉咙,像《瓦尔登湖》中梭罗说的:“我相信智慧的人惟一饮用的只会是水;酒远算不上是高贵的饮品;一杯热咖啡破坏一个上午的希望,一杯茶破坏一个晚上的美梦,想来就不合算!啊,我让咖啡和茶牵着鼻子走时,我跌落到了多么低级的地步!即使音乐也会让人欣喜若狂。就是这样显然无关紧要的原因,生生地把希腊和罗马摧毁了,也将会摧毁英格兰和美国。一切让人进入醉境的东西中,谁不愿意被他呼吸的空气灌得酩酊大醉呢?”
我认为这样的人缺乏感情的,即时是梭罗也会回母亲家偷吃“世俗”的小饼干。但是她愿意在植物面前收起自己的冷漠,她养了一盆雾松,听说雾松非常难养,除了按期浇水还要注意环境的湿度和通风。为了照顾好这盆雾松,她刻意买书、看视频学习相关的知识,学得有模有样。我像个逢年过节喜欢问候的亲戚,天天问她松怎么样了,他不厌其烦地跟我讲他是如何为它营造适合生长的环境的,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
室友还做得一手好饭,据他说是长年独立生活练出来的。她是天津人,母亲家是当地的大户,父亲入赘,母亲平时喜欢应酬,父亲照顾她多。初中时父母离异,父亲争得抚养权,带她来杭州投靠亲戚。她父亲毕竟优渥生活过惯了,又不想像以前那样靠别人,想着自己创业,但并不顺利。好在父亲从不将气撒在她身上,有什么苦自己咽下。父亲需要应酬、出差,经常不着家,给她钱让他自己照顾自己,她就自己买菜,从不到外头吃,一来为了省钱,二来优渥生活过多了,外面的饭菜很少能入了眼的。
我问她怎么不跟母亲,跟了家里富裕的母亲用不着吃这么多苦。他说她当时不懂,与父亲感情更好,就跟父亲了,根本想不到后来要过这么多苦日子。我不能免俗地问她重新选择一次会怎么选,她说还是这么选,因为现在过得也还不错,如果跟了母亲结果并不确定。她的回答挺出乎我意料的,但我能理解,一如我对她的判断,一个极度冷静的人,不愿将自己置身于冒险之中。
她评价我目光如炬,能看穿遮掩在寻常举动背后的心思,所以跟我讲话她既不掩饰也不修饰,一碗白水也被我看出来万般思绪。我在这一点上的确身体力行,常常做所谓的行为观察,为了满足内心阴暗、刻薄的想法。制造神话是人类的天性,很少有人能够不加修饰地叙述一个故事,尤其是对自己,即时是适当地释放粗鲁信号的叙事也是为了稍后衬托主人公的洒脱不羁。
我们俩意外地很契合,她能忍受我的刻薄,我也能忍受她不带感情的温吞叙事。我决计不是在赞扬忍耐是美德,相反我认为忍耐是自我奴役。不过不需要努力的耐性是非常难得的,尤其是相互忍耐。
我跟她商量我出菜的钱,她做饭,这样我也不用点外卖,她还省了钱。她答应了,并且要求食材她来挑,让我放心价格不会很过分,顺便问我有没有忌口,我无法忍受的食物只有海带。
我觉得有些人出生错了地方,命运将他们阴差阳错地抛到了某个异乡,尽管一如其他同龄人那样成长起来,但与亲朋好友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却像个外来客。那些被时间消磨的街道和门店仅仅代表了他们记忆中的过客,他们记得却并不怀念。他们要在漂泊流浪中找到自己的心中的家乡,也许那是梦中曾光顾过的场景,也是地球上无法寻觅的城市,能用千般万般言语描述,却难以真实地被记录。
我今天会去杨公堤,脑海里会掠过亨德尔的《水上音乐》,猜想室友会准备什么样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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