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
上层的雪,
很冷吧。
冰冷的月光照着它。
下层的雪,
很重吧。
上百的人压着它。
中间的雪,
很孤单吧。
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
——金子美玲
上层的雪,寂寞中承受着高处不胜寒的清冷。冰凉的月光照射,上层雪、彻骨寒。寒风、冷月,很冷吧!下层雪,担着上中两层人的压力,坚韧顽强。支撑着所有雪层,让千百人走过。中间的雪,既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那份寂寞,那份孤独,这也许是最大的不幸。
这里的雪,不单单是现实生活中覆盖大地的雪,还是整个社会、人生、命运无常,苦苦挣扎的人们身心的负重和寒冷。
金子美玲在死后被世人遗忘五十年才被发掘,很多诗人当年的生活已不得而知。只知金子美玲一生坎坷。从童年起,不幸就如影随形。三岁,父亲早逝,母亲后来按照当地的习俗改嫁。23岁那年,嫁给了一名书店店员,生育一女,但丈夫不仅寻花问柳,还禁止她做诗。金子美铃痛苦地提出离婚,以为从此可以解脱。然而世事难料,命运弄人。离婚后,女儿也被判从她身边夺走,金子美玲从此对生活完全绝望。1930年,自杀身亡,年仅27岁。
第一次我读到这首诗时,由于自己生活阅历太过粗浅,如同一个一无所知的人登上大雁塔,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直到最近我读了熊培云先生有关日本的著作《西风东土》,再读这首诗时,内心五味陈杂,难以言表。人生种种苦悲滋味,一首《积雪》尽矣。
大一时,很难理解诗中的那句“中间的雪,很孤单吧。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当时我以为那是中层的雪难以抉择,走不出痛苦的螺旋。才会觉得爹不疼娘不爱。直至后来机缘巧合,我偶然在《西风东土》读到日本作家远藤誉的身世,脑海蓦然浮现出这句,“中间的雪,很孤单吧。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喃喃自语,重复这句话。喉结一紧,无语凝噎。
远藤誉的父亲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不是为了打仗,他开办制药厂,主要生产他自己发明的戒毒药品。“我父亲对工厂里的中国人最好,因为他觉得在中国的土地上最应该帮的就是中国人。”
远藤誉在中国出生长大,从小接受革命教育,每当听到《义勇军进行曲》时,便会条件反射般停下所有动作,一边起立,一边流泪。“当别人骂我并朝我吐口水、扔石子时,我只能默默承受。我十一岁时跳过一次海河……为了表明我不是侵略者的孩子。”
“特别是2012年9月,日本电视台播放中国青年反日游行。游行者的面庞因憎恨而扭曲,破口大骂‘小日本!’、‘日本鬼子!’、‘日本狗!’。目睹这一幕的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十岁时的种种不堪与痛苦,心如刀割,痛不欲生。”远藤誉先生痛苦地说道。
“回到日本,日本的年轻右派说我是‘亲中特务’、说我原来是中国人,是‘反日分子’。十几年前我在中国受欺负,回到日本后又被欺负。其实我一直是中间分子,压力很大。我的言论里满是困难、复杂与悲伤。我一直被欺负、被误解、被虐待……”
“我一直很佩服马立成,本想和他座谈,他也答应了。等我订完了机票和酒店,他又说不见面了,而且不要和他打电话。后来我知道有位先生在背后和他说我是‘右翼’、‘反中’。那一刻,我又想起小时候被欺负的情景,我甚至又有了自杀的念头……我对中国是有爱才有批评啊!”远藤誉先生难掩盖内心的哀伤。
……
当我读到这些,纠心、愤怒、同情、心疼。两个祖国,互相仇视,没有认同、没有归属。中国的日本人,日本的中国人。很可怜。
“中间的雪,很孤单吧。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
心中多了一番理解和感悟。中间的雪,很孤单。没人陪,无人安慰。拥有两个祖国的人本来会很幸福吧!可是,历史的积怨,终究结下了一个个苦果。
“下层的雪,很重吧。上百的人压着它。”了解日本越多,越觉得每一个观点的背后都是一门生意。很多日本的出版社出版“憎中厌韩”类书籍,不是因为出版商认同、是右派,而是因为卖得好,有人看。不出右翼书籍,很难维持运营。生意就是生意。
“我们出版右翼书籍也是迫于生计无奈,我们也需要生存啊。要适应国民的口味。后来我主动找到几位左翼作家希望可以出版他们的书作为一种平衡。但是自从他们得知我们出版右翼、极右翼书籍之后,就再也不给我们书出了。就这样我们被迫成了右翼、极右翼出版社。”
苦苦一笑。
“上层的雪,很冷吧。冰冷的月光照着它。”每一个人都在谋求利益最大化,却又不知道何为利益最大化,而最后拼在一起的却可能是一出最大化的悲剧。一个智者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明知如此却不能阻止悲剧的上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连自己最后也沦为历史滚滚尘埃中的一粒。看得到的未来,无力改变的深深哀痛。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上层的雪,很冷吧。冰冷的月光照着它。
下层的雪,很重吧。上百的人压着它。
中间的雪,很孤单吧。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
网友评论
花开千百枝,恣意各不同。
飘雪万千朵,枝桠始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