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三

裳的母亲，后来裳回忆起来，都记不起她做过什么事情，眼前只是那一张来回摩擦的嘴，仿佛是一个被扎紧了的口袋突然松了口，里面的关着的许多浑身长满疙瘩的癞蛤蟆纷纷地蹦出来，弄得好好的一个家到处都是那些脏东西。她恨她的母亲，可怜她的爸爸。小的时候，她曾经暗暗发誓一定不步母亲的后尘。可她没有想到，她嫁给了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子，这男子后来又当了医院院长，而据说是他初恋的女子偏偏丈夫意外去世，一切阴差阳错，最后两个人就凑一块了。据说每天晚上晚饭后，他们两个就会不约而同地跑到医院后面的一个河堤上，夜深人静，半弦月将一抹清晖涂抹在高树野草上，涂抹在沉郁的河水上，一漾一漾，突然有了羞赧的颜色。裳没有像母亲当年一般采取极端的方式折磨丈夫，她私下跑去找那个情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那个女人退出了，她原本以为丈夫的仕途会走得长久，谁想还是因为一件小事情就地免了职，跑出去打工，又鬼使神差地和那个初恋有了交集。她现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要他寄钱回来，他贴补儿子的小家，她都没有闹的激情了。闹了，撕破脸面 ，又有什么好处，还不是离婚 ，把自己苦心经营的家彻底毁掉，把自己的丈夫拱手让人了。她还是名副其实的老婆，偷来的锣儿敲不得，她老公又不吃亏。裳的母亲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还不忘记骂父亲，就这样声嘶竭力地骂着骂着断了气。父亲到底赢了。被母亲折挫了半辈子的父亲终于耳根子清净了，他面皮依然是粉白，脊背挺直，唯有头发花白，浓黑的眉毛也仿佛浸染了风霜。可还是面容和善，心境平和。他如今都八十岁了，他还要活好多年，把那一段备受屈辱的岁月抵消不算。他也多少知道女儿裳的不幸，可他一个有污点的父亲能说什么呢？劝女儿心放宽，过好自己的生活，或者干脆分手，她不会听他的。老天也不长眼睛，为什么把这些哀伤的故事都格外赐给了伤痕累累的心呢？祖辈传授吗？好在女儿一味隐忍。不忍，又如何呢？

        我迎面碰见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面容和善，轻移脚步，他到哪里去，我不知道，喧闹的市场，车水马龙，都不重要了，他老了，连生死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