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北方的天气向来“春脖子短”，冰天雪地的世界刚刚缓过劲来，温煦的春风来不及舒展开惺忪的睡眼，急脾气的夏日便火急火燎地催着蛙声、蝉鸣匆匆上场。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奈何春日苦短，说不准哪天在冬夜温暖的火炉旁打盹，一觉醒来已是满眼灼热的骄阳。北方的春是很娇气的，一生气、一跺脚，吓得睡得香甜的花骨朵儿“吧嗒”一下爆裂开来，憋得通红的脸蛋儿紧张得东张西望。最先被惊醒的是一种天蓝色的小花，硬邦邦的田埂上、挤巴巴的石头缝里，还有刚哗啦啦漱完口的小河边，无论哪里，这种没有名字的小花骨朵儿总能骄傲地迎风招展蓝格凌凌的衣裙，比报春的迎春花都要早，比耐寒的腊梅都要勇敢，春天里的第一朵花，穿越了冬的冰封万里迎着料峭春风抖擞起精神绽开最灿烂的笑脸。

红红的太阳轻巧地跃上高高的树梢，光秃秃黑乎乎的枝桠张牙舞爪，把嫩绿的新芽紧紧抱住，警惕地打量残雪覆盖下哆哆嗦嗦的麦苗，直到布谷鸟的歌儿把春风唱软，把过冬的小瓢虫、小蟋蟀、小蚂蚁从洞里引出来，新绿才欢快地嗖嗖嗖跳出来，和着暖暖的阳光打着拍子追逐风的舞蹈。脱去冬衣的孩子在田间地头嬉戏，欢快的笑声飞上云霄，红扑扑的脸蛋儿宛如初升的太阳，生了厚厚冻疮的双手开始结痂，一块块黑黑的和着泥巴的旧伤渐渐脱落，粉嫩的皮肤显露出来，是婴孩般的娇嫩，是新生的洗礼。

最妙的是下点小雨吧，轰隆隆的几声炸雷，炸醒了鲜嫩的竹笋，遍地红的、粉的、黄的、蓝的小花儿一齐盛开，像是花的聚会，缀着雨珠儿的嫩草，冒着尖尖角的竹笋，时而有腹部雪白的燕子低低掠过，歪着脖子照影儿的老柳树扭着腰摆弄长长的柳枝儿，临花照水，老了也学风流。一群一群穿着雨衣的孩子从家里结伴涌向田间沟渠，五颜六色的雨衣是春天里争艳的花朵，是流动的奇光异彩的花园，孩子们手挽着手，胳膊上挎着小竹篮，睁大眼睛仔细寻找春雨的馈赠。节节拔高的竹笋是农家最美味的一抹鲜绿，雨水淋的黑漆漆的树干上躲着乳白色的小圆蘑菇，各色鲜艳的小花儿是女孩子的最爱，红红绿绿采了一大把，用细细的草绳捆住拴在竹篮上，心里别提有多乐了，还有的不害臊偷偷把花儿插在歪扭扭的羊角辫上，翘起兰花指学大姑娘扭啊扭的，自己美的不行，引的一群小姑娘争相模仿。男孩子们早就溜的没影了，高高的沟渠上碧草茵茵，雨水浸润后潮湿柔软，是天然的滑滑梯，城里的孩子有专门的游乐场，农家的孩子把自然当做最快乐的游乐场。男孩子用雨衣兜住双腿，坐在高坡上，一二三，哧哧哧几个红的蓝的身影飞速滑到坡底，小身子在上面突突突滚来滚去像被温暖的棉被包裹，摸爬滚打用小手抹一把脸，后退几步又一次勇敢地往坡上冲去，雨水是草地的润滑剂，刚冲到半坡上就跐溜溜滑了下来，男孩们乐此不疲，累的满头大汗哈哈的笑声回荡在田野间，直到雨丝朦胧中村口飘起了袅袅炊烟，有大人悠长的叫鸡唤鸭的声音才恋恋不舍地满载而归。傍晚的饭桌上家家都飘满了鲜香的蘑菇汤味儿，雨后的春笋嘎嘣嘎嘣脆生生鲜嫩嫩，碧绿的色彩衬着洁白的瓷盘，孩子的笑声大人的开怀，昏黄的灯光下每个人都是那么简单快乐，其乐融融的气氛是最不易察觉的温暖。

久病在床的老人又熬过了一个寒冬，日渐红润的脸庞散发出春天的光彩，人生能有多少个寒冬，只要春天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够重新开始呢？迟钝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春天的蓬勃朝气、孩子的纯真笑脸总能给人带来无限的希望，给生活增添向上的动力。村口卖小鸭子的老爷爷绵长的吆喝声又一次响起，家家户户的大人小孩涌向盛满嫩黄小鸭子的箩筐，小鸭子叽叽的稚声欢快活泼，大大张开的嘴巴里粉嫩的喉咙寻求着归宿，不久之后，家家户户的小孩子都手拿小竹杆赶着刚长出白羽毛的小鸭子下水去，小鸭子一到水里宛如婴儿吸母乳般有着天生的本领，嘎嘎的叫声宣泄着愉悦的情绪，鲜红的爪子左一下右一摆，身子立刻像小白船一样开走了，时而用扑棱棱的短翅膀用力拍打水面，刚长白羽的胸脯高高挺起，骄傲地嘎嘎嘎呼朋唤友，几艘“小白船”兴奋地像孩子过年穿上了新衣服。一群群孩子拿着竹竿站在河边，吵闹着哪只是自家的小鸭子，哪只浮水浮的最好看。临近傍晚，孩子们忙着用竹竿赶着小鸭子上岸，玩了一整天都玩不够，贪玩的孩子般在水里执拗地游来游去，丝毫不理睬孩子焦急的神色，最后只得大人撑篙划船把小鸭子全都赶上来，一群群不耐烦地嘎嘎嘎摇摇摆摆晃回家去。在水里长大的鸭子最好看也最懂事，洁白丰满的羽毛一尘不染，孩子们早上把它们送到小河边，没几天它们就不用人赶也能在太阳落山前自己摇摇摆摆回家去。等小鸭子的羽毛全都蜕变成不怕水的白羽毛时，春天也就快结束了，烈日炎炎下三五成群的白鸭聚集在河边的树荫下闭目小憩，偶尔有几只活动下腿脚划拉开双爪往水中央游一会儿很快又回到树荫下去了。

美好的事物像春天一样短暂，快乐的时光也稍纵即逝。一去不复返的从前正渐行渐远，而当下，也正渐渐远去。

回忆，总是那么美好。

2015-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