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算账。今年我的足迹到过杭州、苏州、南通和泰州,还到了湖南、贵州。照片拍了不少,游记却只写了“黑发苏州”和“大汗淋漓登岳麓”。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想尽可能记录感受并留下所游之地的痕迹。这次对泰州有点不写不甘的感觉,文章写着写着就长了,意犹未尽。有事要赶着回来,只能草草卒章。好在博客要求不高,权供大家读读消遣吧。其本完稿这天,QQ游戏围棋升为三段,博客点击过了10万。是为前言。
退休后的第一次活动竟碰上冯老师,他摘去了我的帽子一方水土泰州人
万里长江,流到最后还是水。不是上海,而是江苏。水边数不清的大小城市群:南京、扬州、镇江、泰州、常州、无锡、南通、苏州等等,都不算大,各不相让似的。当初省份的名称不好定,干脆由南京(江宁)苏州一西一东两个城市担纲,合称江苏,这在长江流域没有二例。
这江苏西始长江,东止黄海,北有微山湖,南有太湖,整个是水袋子。苏北好像没有长江的什么事,却由淮河把持着。江淮河汉,四大天王之一,它在洪泽湖以下兵分三路,主流经宝应湖、高邮湖在三江营入长江,另两路分别东入黄海。其间经过不少涧河闸港,有京杭大运河、有邗江、有苏北灌溉总渠,总之是水流交织,密如蛛网。淮河往南,由桀傲而变斯文,留下淮阴、淮安的地名,还把它的符号钉子似地铆在了金陵城里的秦淮河。
在皮老家中由这两条大河纵横捭阖,打造的是中国东部的整个江淮大平原。江苏省一不小心成为“平原省”,平原洼地占到百分之八十六,水域比例居全国之首。就说那水域面积最少的中部泰州,不知何故古称“海陵”,而在唐代诗人王维眼里却是“浮于淮泗,浩然天波,海潮喷于乾坤,江城入于泱漭”,想看山比他在玉门关看水还难。摊开一张泰州市地图,除了茅山和孤山,全境再找不到一个山字或跟山有关的字,地名大多数是姓氏,张王赵李,多的是“庄”,也许是平原上的惯用字吧。天下最大的庄在河北石家庄。我还发现有个字很醒目,那就是“垛”,荻垛、大垛、俞垛、新垛、蒋垛、横垛、西浒垛……这是水乡的一大景观,从低洼处挖出的土垫成的田称为垛,《辞海》中不只有否这样的条目。泰州的“垛” 和华北平原上的麦秸垛之类不是一个概念,它是中国最南端的用法,正是没有山的原因,然而字面上确有立体的感觉,还有点旋转。
我从此行中挖掘感受,写出几块文章罗列,聊以算“罗垛”吧。
在台北与王家瑞先生小城名人多
进城之前先看图,泰州地形很像个坐着看海的大头娃娃,屁股坐在长江,头的部分是兴化,颈子则在姜堰的溱潼一带地方。我的这年冬天的行旅,就是到的泰州和它以北部分的一方水土。
原以为泰州在江苏算不上什么名城,它至少是被扬州、苏州埋没的。很少有人会选择它为旅游目的地。从南通到泰州,有点半斤八两,从麦垛到谷垛的感觉。不同在于有朋友的接待,找到旅行中的落地感,我们便有了从容感受的便利。
其实每个地方都有它的不同凡响,甚至于“世界之最”,就在于你是否知晓并热爱它。泰州这个地名看上去很抽象,人为痕迹很重,跟地域关系不大,安在哪里都行,哪里筑城都祈盼“国泰民安”,都希望“龙凤呈祥”。所以,称它为泰州、为凤凰城都不足为奇,奇的是这座城四面环水。据说是中国至今惟一保存完整护城河的城市。
在太原遍尝美食我曾经在一个夜里独自环行过平遥,中国古代的城大多数是有护城河的,四面八方靠吊桥通行。不过这些护城河大多填了,改成环城公路或者盖房。泰州的东南西北护城河都在,并且流动,“碧水绕城”,这就是它的奇中之妙。河有宽有窄,东门尤其浩茫,湿地风貌。桥名迎春,有东河公园、植物园,辟有梅兰芳公园。还有桃园,与望海楼隔河相望。南城河边是柳敬亭公园;西城河内外是泰山公园、烈士陵园。被河水和园林环绕着的泰州,你想象该有多美吧。
既然提到了人名,那就说说这方水土养育的人吧。梅兰芳是中国艺术之魂,他出生在北京前门李铁拐胡同,祖籍却是泰州。这正如谭鑫培出生在北京原籍却是武昌。一个艺术家、一个大师,如果他不是在北京或上海混,就难得出人头地。一旦成名了,就英雄不问出生——不忌讳自己是小地方出来的人,反而更显得大气。京剧我不懂,也谈不上爱好。几天前在琴台剧院看黑龙江京剧团演的《赵一曼》,还是颇为精彩的。这里附带说说,赵一曼和战友在刑场面对日寇枪杀时,第一声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这不错,发自肺腑;第二声喊中国某某党万岁,连日本人也懵了——这跟喊中国某某党万岁有什么区别?日本人管你什么某某党某某党,喊了也是白喊。瑕疵肯定是有的,毕竟是新编历史剧。但观众很热情,使人感到国粹传承有望。梅兰芳统领过一个艺术时代,不仅中国为之倾倒,在日本的三次访问,奔“亚洲第一美男子”而来的观众达60万人次。京剧的支源昆曲来自江浙,这不能不说是因缘。梅兰芳的曾祖父是泰州城里的雕花木工,祖父11岁入苏州福盛班学艺,后来成为京昆俱佳的旦角。1956年梅兰芳回泰州寻根,这是梅家历经四代百年后的回归,理清了家谱,找到了祖先,实现了他多年的愿望。这在当时的交通条件下并非易事。
泰州与中国戏剧的因缘还有个孔尚任,桃园孔尚任故居,原为陈庵,孔尚任奉旨协助治理淮扬水患时在这里住过,业余生活包括在泰州大户俞锦泉家中听戏。那是康熙二十五年左右,明朝的灭亡只二十多年,汉族知识份子心里的那份屈辱还没有消失,亡国之恨成为史实传奇《桃花扇》的基调。孔尚任在泰州三年,搜集资料并酝酿《桃花扇》的初稿可供演出。他的一首诗写道“元夕前一日,集予署前,踏月观剧”,展现的是泰州的夜生活:“箫管吹开月倍明,灯桥踏遍漏三更。今宵又见桃花扇,引起扬州杜牧情。”桃园是以桃花为主题的,想必春来灼灼艳丽会染红城东河波。我去的那夜不见明月,但见湖边画舫出现两个着戏装的优伶,一前一后从舱里出来,像偷情的男女。“良缘难再续,楼头激烈,狱底沉沦……”就那一刻,我的眼前闪现的是复社才子侯方域和秦淮名妓李香君的身影。
贵州青溪铁厂遗址孔尚任在泰州少不了结交地方贤达并寻访名人遗迹,不会不知道已故评书艺人柳麻子——柳敬亭,这可是明末清初赵本山级的当红人物。城南的柳敬亭公园我这次没去,相信泰州会以他为荣,因为这是比上述二位更正宗的本地人。他本叫曹逢春,家住城郊打渔湾。少年时犯事出逃流浪,改名换姓,在盱眙开始以说书谋生。此人一脸的大麻子,相貌奇丑,但口舌伶俐。“吹唇芒角生烛花,掉舌波澜拂江水。”(钱谦益)“夏起层冰冬起雷,天雨血兮鬼哭夜。”(张岱)艺术影响力完全不亚于梅兰芳。“崇祯之际左将军,意气如山天下闻,开宴日召柳麻子,牙门羽骑罗纷纷。”柳敬亭入幕帅府设在武昌的左良玉,被恭称为“柳将军”。可见一个人要有真本事,就可南北通吃,到哪里都受到尊重。柳敬亭是三百六十行中说书行的鼻祖,这不足以令泰州人自豪吗?
到一个地方稍作了解,就会像挖红薯一样牵出一个个名人来。我所意外的是泰州的名人竟然如此之多,他们都依附在城内外的街街巷巷,衍生着故事。府前路西光孝寺的旁边有座崇儒祠,又叫王艮祠堂。供奉的王艮是阳明先生的高足,中国哲学泰州学派的创立者,提倡以人为本,个性自由。泰州的最大企业是春兰集团,创办了“春兰杯世界职业围棋赛”,并主办第十届亚洲象棋锦标赛。究其原因,还是有文化渊源——清代围棋国手“棋圣” 黄龙士是泰州姜堰人,当代象棋特级大师徐天红也是泰州人。我素爱围棋,知道黄龙士著有《弈括》一书,为围棋呕心沥血而英年早逝。《黄龙士弈谱》倒是由崇尚中国国粹的日本人整理出版。
“儒风之盛、夙冠淮南。”资料上说泰州人文荟萃、名贤辈出。宋代名相吕夷简、晏殊、范仲淹、抗金名将岳飞、民族英雄林则徐、书画大师齐白石,还有书法评论家张怀瓘、教育家胡瑗等等,均在此生活过,主政或兴业。地理交通的重要和经济文化的发达,必然高度聚集人才,这就是所谓“洼地效应”。如果说芸芸众生是平原、是湖荡,那赫赫贤达则是高出一筹的田垛或银杏树。
城北徐家桥
真的应该感谢老祖宗们,为泰州在这么好的地方建起了城池。这方圆三四公里的老城,集中了2000多年的文化,凝聚了泰州之魂,有着“州建南唐,文昌北宋”的深厚底蕴。可惜的是,中国近三十年的建设发展,使所有老城风貌迥变,留下不少败笔,这让有识之士们痛心疾首。“北冯南阮”我是见过的,冯骥才和阮仪三一直在为保护中国传统文化而奔走呼号,他们堪称新时代的民族英雄,令人崇敬。苏州人阮仪三曾为许多地方制定历史遗存保护方案,2000年主编了《泰州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但地方上实施情况如何不得而知。泰州有一条最新的街叫老街,在东城河边,也是拆了旧的再建新的,以旅游休闲为目的。我从街上走过,感觉最有价值的还是那些铺路石,从各处古镇搜罗而来,展现着历史的沧桑。踩着坚硬,我的心里有些沉痛,这毕竟是许多地方毁灭牺牲后的“白骨”。
失去了方知道珍惜。据说市政府近年重新修订了规划,先后编制完成了泰州五巷、涵西街、涵东街、城中和渔行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规划。方兴未艾的房地产开发和城市建设,开始注重保护历史遗存,正在推进的有“稻河古街区的更新和复兴”,“让历史文化和现代文明交相辉映。”亡羊补牢,犹为未晚吧。
并非心态变老的原因,我对老城的迷恋是一贯的,深知城市的差别和特色就在于历史风貌区。这次首选目标徐家桥,是朋友的老家,故导引我们获知很多。是晾晒萝卜干的时节,阳光下的色块和气息,洋溢着百姓本色。小桥流水人家仍有不少明清建筑,年代久远的榨坊、钱庄、典当行、杂货铺,都有遗迹可寻,宋代石鼓、明代水井、民国木雕砖雕比比皆是,见证着曾经的人丁兴旺和百业繁荣。推开徐家桥东巷13号的门,里屋的老翁有点蹒跚地闻声来迎,笑而缺齿。他叫董深灏,1933年生于泰州,其父继承叔祖父的钱庄,家道殷实。他解放初清华大学毕业,即在泰州中学任教,可谓凤毛麟角。老师在当地称为先生,董先生的外号不知为何叫董大碗,称大腕可能更适合,年轻时是个潮人,用当地话说是很“甩”,皮鞋总是擦得锃亮的。但不是师范毕业,董先生肚子里有货倒不出来,教书不算很行,或者这对他是大材小用了。教师的价值体现在学生,董先生一生值得一说的是1957年曾任胡某某所在的高二(4)班数学老师,教过他们三角函数。董先生记性很好,说“小胡爹”当时由学习委员升为班长。“你是皇帝的老师呃。”董先生闻之仰天大笑,我真担心他的牙齿要松动掉下。泰州就是这样,有过岳飞、陆游、张士诚这样的风云人物,也有众多如董深灏这样的平凡之辈。他们不可能名垂千古,将以终老故里结束一生,但这就是城市的文化基础,没有他们土壤般的培育铺垫,就不会生长出显赫的栋梁之材。
冬日的阳光下,草河在静静地流淌,岸边有萝卜干,有垂钓者,生活的实质和百年前甚至千年前没什么两样,不同的只是生生不已的人,还有由人演绎的传说和故事。被泰州人称为“小胡爹”的胡某某当年肯定是来过徐家桥的,这里有他的老师,还有同学和朋友。他若衣锦还乡,一定会比我有更多感慨。我们跨过的还有一座桥竟叫“破桥”,据说是元末张士诚抗金时被敌人追杀到此,桥自然破开让他们船队通过后又复原。传说成为神话,木桥变成了水泥桥,而名称却没变,故事便一代一代流传,等人来“破”。
五巷是五条街巷的统称,泛指徐家桥一带的涵西涵东街区,稻河、草河穿街而过,对泰州城市发展产生过重大影响,形成的古民居建筑最为集中。我们随便走走,就看到周氏老宅、戈氏老宅、钱氏老宅、陈氏老宅等等,若稍懂历史,就知道这些老屋的原主人是何等地显赫,如陈厚耀是康熙丙戌进士,精通天文算法的数学家;如戈秉直是民国泰州第一儒商,收藏了大理古籍图书。这些人随便拎出一个,在当时都如雷贯耳。硕果仅存的这80多处古宅不知最近又拆了多少,它们既具泰州人文特色,又具有历史文化价值,如果把它们整理出来,将非常漂亮,展示绝世风华。
没有天灾人祸,历史遗存不应人为地摧毁。我们的眼里不能只有今天,还应有昨天和前天,而今天马上就会变成昨天。在家园意识日渐淡薄的城市,保护老城风貌,实质上就是保护城市的文化肌理,保留心灵深处的精神家园,有一种共同的归宿感和凝聚力。如果将徐家桥一概铲除,就像将老人一概消灭一样,既野蛮又不人道,消亡的正是暴政者自己,斩断的是泰州的发展基因链。
江西瑶里“小胡爹”的故居
胡某某的故居多儿巷原来与五桥街坊是连成一片的,旧城改造使它成为孤岛,现在作为城市资源要保留下来,结合临街建筑正在进行新一轮的建设。现在就派人看守不让接近,好像比紫禁城还要森严。其实这也不是胡某某的家,他的老家在安徽绩溪,那里有胡氏宗祠。高祖胡永源道光年间外出经商,咸丰年间搬迁到姜堰白米镇。曾祖胡树铭、祖父胡炳衡和父亲胡增钰及其宗亲,四代都是茶商,在泰州及周围的季市、黄桥和上海都开过茶叶店。中国的家族体系曾经根深蒂固,荣辱与共,相互帮衬,宗法体系解放后才逐渐崩溃。胡某某七岁丧母,是舅爹把他接过去抚养,住在多儿巷1号。发蒙在附近坡子街大浦小学,我去看过,就在城北河边。有娘就有舅,舅父在亲戚中历来地位最高。胡某某对舅爹舅太的感情是很深的。1990年9月19日胡某某从西藏写了封家信,汇报自己的情况。信写得平和,谈到夫人,谈到儿子17岁了,“时间过的真快,那年回江苏时海峰才五岁,一晃十二年过去了,我也是年近半百……”常人之情宛然——此时的胡某某正在历练中,似乎没有看到自己要成为这个国家最高领导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在信中说,“下一段如安排休假,我们一定抽空回老家看望二位老人家。”恐怕难以兑现。
《城市英雄》流传到新西兰“十二年”前是1978年,那时我在鄂南蒲圻挣扎,胡某某在甘肃度过他的第三个本命年,整个国家都漂忽不定、一穷二白。泰州人的传说是,胡某某回家时,看到格局已经改变,可能是因住房紧张堂屋隔出房间,再不像原来宽阔,还有诸多今非昔比、物是人非之慨,不禁使胡某某悲从中来,站在堂屋留下了眼泪。一个人的家园情结是伴随终生的,胡某某也不例外。可能地位越高越淡,可能年龄越老越浓。老家毕竟太小,江苏远没有大西北天地广阔,作为徽商的子孙,胡某某比前人走得更远。……不能不说与宋平有关。有人提携很重要,我在宜昌秭归时见过贾某某,觉得他除了爱打乒乓球好像别无所长。当时的副省长陈水文更显得敢作敢为,他当年与胡某某一起受中组部委派进藏考察,却因身体不适而回到宜昌。后来调到省里,因一件小事遭受挫折,未能使仕途走得更远。人与人的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胡某某的性格里有否泰州人的基因?这是我坐在高三(4)班教室他坐过的座位上闪现的思考。母校泰州中学,老校舍还在,他的教室还在,包括前后黑板的板书和墙报都复原得很好。其他教室新辟为展室,还没有正式开放,我们有幸先睹为快,看到了不少有关胡某某的历史资料。中学毕业证的存根、给同学的贺卡、毕业时的合影,还有在学校后面泰山公园假山的留影……这些都不是胡某某本人提供的,看起来很有趣味。一个孩子的成长,从稚气到成熟,胡某某在这座城市度过了十八年,不会不从细枝末节上“很泰州”,包括围巾,包括微笑。这个“家庭成份”为“商”的孩子,看上去就不像我们小时候那样破破烂烂、疯疯癫癫的,他整洁、稳重,温柔敦厚,绝对是个“好孩子”。俗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青少年时期的形成会注定终生。
我们已经摆脱了领袖神话的时代,我们可以说某某领导的坏话,满腹抱怨。这并非否定个人,并非与某人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而是憎恶着某种体制。中国历史上并非没有明君圣主,但在现代国家,社会进步没有民主体制,依赖任何个人的雄才大略都无济于世。我16岁时远远地见过“四个伟大”并徒步到了红太阳升起的地方韶山。今年61岁了,在泰州,我对领袖人物没有任何崇拜……但是我还有兴趣多停留一下,努力探寻他作为普通人时期成长中可能接受的文化滋养。
老家沔阳的老屋只剩下这石物泰州中学的原址是全国四大书院之一的安定书院,安定是北宋教育家胡瑷的号,曾任湖州府学教授,提倡“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教化之所在学校”,桃李芬芳,被尊为“先儒胡子”。李锦芳老先生带钥匙打开所有的门,领我们参观近年仿建的安定书院和胡瑷祠。陈列的三块明清古碑证明,泰州崇教兴学久远,为胡瑷首创之风,此处是渊薮。胡瑷之胡与胡某某之胡不知是否有宗亲联系,至少有一种因缘巧合吧。胡瑷祠里有赞颂碑刻,如范仲淹称其“孔孟衣钵,苏杭领袖”。我看今人所撰的那幅门联尤其绝妙:“精忠上仰将军岳,正学前瞻教授胡。”校园之上是泰山(又称岳阜、岳墩、锅巴山),有岳庙,还有烈士陵园。胡某某在这样的环境薰陶下成长,不能不崇尚先贤,从而滋生诸如文蹈武略、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的想法。康有为在《我史》中写道,十一岁时“频阅邸报,览知朝事,知曾文正、骆文忠、左文襄之业,而慷慨有远志矣。”何况胡某某乎。
母校幸存最古老的物象是那棵银杏树,有近千年的生命,眼下枝干空落,黄叶满地,果实卸尽。再度枝繁叶茂有待明年,树在那里位置是不变的,大变的是人,是它的周围以及整个天下。
了不得的兴化
杨根思的故乡竟然也在泰州,这是我从地图上看到的。抗美援朝是被金日成绑架被斯大林怂恿的一场战争,所谓“保家卫国”是一种很高明的宣传,鼓舞着成千上万的人赴汤蹈火。无论战争的性质如何,英雄总是值得尊敬的,不存在谁重于泰山,谁轻于鸿毛。杨根思的老家在泰兴市根思乡,那里值得一去。(而江苏邳州的王杰烈士陵园我绝对不去,早就有人论证他如向秀丽一样……)我最想去的还是位于兴化市垛田镇西的郑板桥故居。
兴化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不知为何当地人民政府没有把它改为郑板桥市。相信许多人像我一样,是冲着郑板桥而去兴化的。它在泰州以北,看地图像武汉与襄阳,过去走卤汀河、南官河不知几天可达,现在公路只有个把小时。
世人知道郑板桥是“扬州八怪”之一,谁也没料到他是兴化人,这一点扬州人不知有否异议,至少说明兴化是被扬州掩盖了的。郑板桥的老家在哪个垛,现在谁也没法考证了,反正就定在那里了,看上去挺像的。竹林修篁,小家庭院,池水阶草。进去看看明白了,这也是仿建的旅游建筑,周围没有它的生态环境,至少应该有座板桥吧,否则何以名副其实?何以画龙点睛?真是“难得糊涂”。
“百六十里荷花田,几千万家鱼鸭边。”“一径烟云蒸日出,满船新绿买秧归。”这是郑板桥对家乡的写照,只有那个时代才能出现郑板桥,才能出现它绝世的诗、书、画。这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古典意义。而现在的兴化,哪里能叫人联想到郑板桥呢。
在二医院病房“逼”张老修改我家父的罗氏宗谱序言兴化也在大拆大建,原来的四牌楼可能在十字街,换了个世纪就换了个模样,成为路边的水泥建筑;其北边的小桥流水,不知是否原状的保留,水乡特征被微缩成盆景了。东岳庙的规模倒是越建越大,而许多名人故居不知所踪。如明代中叶景帝时期重臣——与于谦同时的高谷,其“元老府”已掩没为普通民居;清代历经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五朝的著名学者——《艺概》作者刘熙载,其“古桐书屋”据县志记载在小关帝庙3号,原址要建现代化商城,桐树被砍,房子移建到离它数百米的现处。对兴化老县城昭阳来说,近二十年来的变化之剧,超过了以往的百年数百年。如明代“后七子”之一的宗臣,终老于兴化南门百花洲,百年后郑板桥来时犹见“老屋破还在”,现在连洲子都变成了楼群。而面临当今举国跨越式发展的形势,连郑板桥也难以预料自己的这一“故居”,不知何时又会因城市发展需要而迁建别处。
汉正街巴家巷老屋被拆了我想在附近找到一点古貌,走上一条半边巷,名叫竹巷,仍有竹器店,还见到“竹业公所”的门额,知道这里是临河的古街,河已被填,老宅仅存。正在看时,一居民告诉我,他所住的老屋曾住过毕飞宇!他叫潘喜,是表亲,从小一起长大。他还带我走进屋里,指着那张花雕床说,毕飞宇小时候就在上头睡过。
哦,久仰的毕飞宇,刚刚以一本《推拿》荣获茅盾奖的毕飞宇。真是小镇出名人。兴化历来文风昌盛。新垛镇的施家桥,是《水浒传》作者施耐庵的故居,现仍有施耐庵陵园;明代“三朝元老”李春芳,万历初年回家时还帮吴承恩校读《西游记》;《镜花缘》的作者李汝珍也在兴化长期生活过。这里文人辈出,有研究家认为,文学史上有一种“兴化现象”。
兴化界于苏北了,离长江较远,原属偏辟之地。这里的人祖籍大多可追溯到苏州菖门。元末,在兴化起兵的张士诚,攻下泰州,后以苏州为都,号称吴王。朱元璋得天下后,许多家族从苏州回归或被驱赶到兴化一带,乱离阔别,客观上是锤炼意志和滋生文学的因素。至今,在当地人的口语中,有时说到昨晚睡觉了,就说我回苏州了,把苏州当作梦里老家。
泰州辖区姜堰,还有个溱潼古镇,有溱湖会船民俗,历经千年而不消失。水网纵横的平原,必然会出现施耐庵、毕飞宇等,因为他们占有这一方水土。而泰州的魅力,也正于这沧浪之水。在泰州的第三天,我又到桃园,好好地看一看风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面对远岸郑板桥题名的望海楼,我不禁想到另一位姓泰的泰戈尔描写梅兰芳演的《洛神》诗句以作结尾:“你用我不懂的语言面纱,遮盖着你的容颜,如同一脉飘缥的云霞,被水雾笼罩着的峰峦。”
离开泰州时我在旅馆看到一本书,是毕飞宇的《平原》,我不禁爱不释手,据为己有,算是泰州给我写作此文的润笔报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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