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等待（八）

上一章—独自等待（七）

她很快回来，我们沿着不算宽的路慢慢走着。偶尔转过头看着对方的眼睛微笑，与我总能在校园看见的最普通最幸福的小情侣别无二致。

罗凡。

啊？她有多久没直接叫过我名字了，我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好像她也一样。

你觉得你现在过的怎么样？

怎么样？我觉得挺好啊，每天挺开心的。我稍微有点尴尬，也不知道为什么。

真的么？她明显不信。

哎呦，想那么多干嘛啊！没听过欧公那句话么：行乐直须年少。他老人家都这么说了，我这么崇拜他，必须严格贯彻执行啊。我带着一贯的游戏人间的态度对她讲。

你能不能认真一点？什么行乐直须年少啊，他什么时候在什么境况下说出来的这句话你清楚吗？

咱们已经大四了，真的应该好好考虑考虑以后了。我知道你现在的专业你不喜欢，那总得找一个喜欢的东西让你能吃饱饭吧!你应该快去找苏沐了吧，就算为了她你也得稍微认真一点对待生活吧。她看起来有些激动，说完之后像用尽了所有力气。

我看着她，觉得有些陌生，并为作为她的朋友的我是如此丑陋肮脏而愧疚。

她一直对自己的生活很有规划。大三开始找学校，准备资料，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学习上，为了各种证书疲于奔命。我也曾像她一样，对未来充满期待，抱负满腔。也曾说过：岁月不饶人，而我亦未曾饶过岁月这种中二但热血的话。那时候她还是短发，我们每天和几千人穿着情侣装。

最近的四年，浑浑噩噩。完美总是不如差不多省力轻松，我就在一天天的得过且过中慢慢腐烂。烟和酒是最熟悉的朋友，凌晨是一天中最清醒的时光。阳光变得越来越刺眼，夜晚的路灯太亮都能让我抱怨。

我迷失在自我剖析中，她再一次把我拉回现实。

她用双手抓住我的肩膀，死死盯着我的眼睛。

罗凡，你是有热情有能力的，你之前不也熬过几个通宵就为了一个活动能圆满完成吗？找回它就行了，这几年虽然可惜，但就把当成你大学的最后一门课。而现在，是时候结课了。重新开始吧，对苏沐你都能义无反顾要重新来过，你自己的生活为什么不可以呢？

我怔在那，呆呆的看着她，眼神空洞。不知道过了多久。

好啊，我会的。我会好好生活，会认真对待今后的每一天。我向你保证。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额头沁着汗珠。就像刚刚结束一场战斗死里逃生的士兵，心有余悸满怀感激。

她看得见我说那话时的表情，对我的话毫不怀疑。我那时的神情，代表着我的决心，不容置疑。一直都是如此。更何况我还对她做了保证。

我一直对设计类的东西感兴趣，从小就如此。刚刚来到北京我还特意学过一段时间的室内设计，小时候被家里逼着报过挺多训练班，绘画是其中我最感兴趣的那个。我答应了她的，从不食言，没有例外。

天越来越黑了，我送她回旅店。

在她的身影要消失在旅店隔断的前一秒，突然翻身跑回来用力的抱住了我。那感觉难以形容，陌生又熟悉。才刚刚下过雨，彩虹出来的好像早了点也过于美了些。

我艰难地反应过来，手掌还来不及放到她头顶,她已经走了，头也不回。

我慢慢向学校的方向走着，脑子从没像现在这么乱。快到寝室，林鹏的电话解救了我，随便什么事情，能抽离就好。

你在哪呢？

我刚回学校，马上到寝室了。

噢，现在小说有了，什么时候出发啊。再拖假期可就不够用了啊，一个来回就得多长时间呢，你也不能到那说几句话就走吧。岳月不就是去玩的么，也不是没有你就哪也去不了了。这事也得分个轻重缓急吧？苏沐和岳月哪个重要你不知道啊？

废话，当然岳月了。我下意识脱口而出。

不是……你什么情况啊？你到底咋想的？

我，我也不知道。语气有些犹豫。

你不是一直惦记着苏沐吗？这会，和岳月有啥关系啊？

我真不知道。我也心里问自己，答案不很清晰。很偶然的机会让我想起苏沐，我对她的记忆真的留存的不太多了。刚才我回答的岳月，是因为刚刚的拥抱？又或者是因为我这人天生就觉得朋友比女朋友更重要？

你特么的，这脑子到底咋长的？

你问我，我自己还想问呢。明天再说吧，反正小说已经弄完了，什么时候去就买张票的事。我先睡觉了，困了。

我匆忙挂断电话，像丢盔卸甲的士兵怯懦地举着白旗。

坦白说，苏沐在我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我确实不清楚。我记得有这个人，记得当初的我怎样为之疯狂，记得我们怎样在两条路上越走越远。好像也就只有这些了。

这天早上我醒的很早，起床抽烟洗漱，等着岳月的电话。可它一直安静沉默。实在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只觉得屋子里越来越呛，快要流出眼泪。我拿起电话，走过去把窗户拉开。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有些慌乱，然后这句话被我听了无数遍，不厌其烦。

目睹着烟雾透过纱窗飘出，一点一点。不快，但没法阻挡。

天很蓝，云朵大块大块地聚集着。偶尔会有风，把一大朵吹开。分裂而成的两部分应该是飘向一个地方的吧，只是速度不同。最后会不会合在一处，我没能看到。我已经跑出去，跑向昨晚让我那么温暖的地方。

她已经退了房，昨晚就退了。我不记得怎样在旅店里出来，是自己默默走，还是被保安架着扔出来。

我坐在还未蒸发的积水里，陷入其中的泥泞。行人来来去去，目光在我这里挪开后，或疑惑或鄙视。

手机传来林鹏的信息，他告诉我她回西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抬头时太阳在慢慢下落，散发橙黄色的光。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看到是林鹏，都没有接。我害怕，害怕不敢回答他的问话，害怕看清我自己。

我打开电脑，打开最开始的那个文档，那篇写满岳月的小说。

一个字一个字读下去，每个字上都画着岳月的眼睛，鼻子，嘴巴。越来越模糊了。

一段话写着：让人觉得痛苦但又不肯放弃的大概就是爱了吧？

可能爱也不见得有多美好，但总不至于痛苦吧。

看着名字：为你而写。敲着键盘：独自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