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欲

烈日让我欲火焚身。有一些关于表达本身的欲望吞噬了我，让我疯狂，让我情不能已，更让我不愿说出我的真实名姓。我无名亦无姓。

我出生在一个荒漠上。当时四周都静悄悄的，但是我感到有一股热流不断烧蚀我的身体，那种剧烈的焦烫感极致到像冰一样。我没看到生我的女人，我只是她子宫里的一个意外。她大概生下我就死了，因为我在长大以后无数个黑夜曾梦到过她。她浑身湿透了，她说她对不起我，我认为那是她在另一个空间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她的眼里没有太阳。这是我用来区分活着与死亡的唯一标志。

在我十八岁以前，我一直独自生活在荒漠上。那些年我不再愿提起。并不是因为快乐或者痛苦，而是因为那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时光，还有太阳。我不想用任何传达去亵渎我的那一段英雄时光。让我说说我愿意传达并且它自身也会因为我传达而变得更好的吧。

那当然只关乎  性。

有一天，我看到老远走来一个男人。说真的，当时我根本看不出他是男人还是女人，因为他既长发飘飘又一身裙摆，这让他的性别特征变得更加模糊。在距离我十米远的时候，他向我笑着挥挥手，在太阳底下露出他那闪着星星一样光泽的牙齿，当时我的手心一直在出汗，我认为我爱上他了。因为能让我出汗的，在他以前，只有太阳。

那天太阳并不很大，甚至还有一点变成蓝色的样子。那时我身穿一身紧身牛仔，上身近乎赤裸，只是披了一层乳白色的薄纱，以防被晒脱皮，你知道的，这是荒漠。而下身也穿的很少，只是穿了一个淡绿色的超短牛仔裙，还赤着脚。因为荒漠上经常会有车队行过，时常有好吃好玩的东西掉下来，因此我身上还挂着许多条绳子，以便不时之需。那些绳子顺着肩膀自由地缠绕在身上，简直像一个舞蛇女。当时他看到了我的这个样子，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这让他的到来更加扑朔迷离。我能感觉的到，他在打量我，从头到脚，从光天化日到隐蔽私密。我根本不在乎，我认为这是一种互相尊重的表现。于是我也看他，他可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开始我说的那样，如果来个帽子简直像个西部牛仔了。

时间就在我们并不十分清晰地互相注视中过了很久。突然，就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他用眼神留住了我。似乎让我再等等。我无可奈何地继续站着，只是有新发现的是，他的嘴唇开始变得干裂，两边的小胡子也开始沾上了土屑，也就是说，荒漠上起风了。我生活了十多年，知道荒漠上起风意味着什么。于是我不能再等了。我要跑过去拉着他赶紧逃走。而他也似乎有所动摇。只是突然，他朝我猛跑过来，在我还未看清他的样子的时候吻了我。在亲吻的时候我们距离很近，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着火一样的东西在燃烧，我有点害怕。这是我第一个接触的男人，我想逃离，尽管他从任何方面都似乎和太阳有着某种联系，尽管我爱太阳。但我还是被恐惧笼罩着，虽然刺激。我想要用力挣脱他那浑厚的臂膀，结果只是被他搂地更加用力，他的眼神告诉我如果我再挣扎，他一定会打我。那是一种暧昧的警告，那将让我终生难忘。荒漠上不出所料地开始刮风，漫天的黄沙就像飞翔的金子，我渐渐感到身体失重，我们被风卷起来了！在风中他依旧没有停止吻我，他好像在诉说、在交流，甚至在哭泣。我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或者刚刚杀死了心爱的女人，再或者，被人栽赃、陷害、污蔑。我只能用我的眼睛不断安慰他，嘴唇配合他，因为我明白，这又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而此刻，能给他安全感的，只有我。

随着风暴变小，我开始想要不吻了，我想要和他说话，以前我一直独自生活，因此我语言能力很差，着急了只能呀呀着比划，像个无助的小孩。在他发现我又在试图挣脱的时候，他突然把我推开，很用力地打了我一巴掌，我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在我准备用手捂着脸质问他这一切的时候，他又一把将我拉到他的怀里，接着吻我。这次我能感觉到，他在用唇语表达他的歉意，为他的冲动道歉，我本想生气，可无论如何也气不起来，总想着我们都是可怜人，我应该帮助他。被他打了之后，我完全虚脱了，我被他占有了，心甘情愿的，我们不是敌人。以前我只是配合他的吻，这次轮到我主动出击了，我在吻里面问了他的过去，知道了许多他的事情，还知道他曾经有一个五岁的孩子。总之我们彼此了解了很多，我敢保证他爱上了我。因为，他的手心也出汗了。后来，我们吻着吻着就笑了，从唏嘘的小笑到哈哈大笑。我们并肩躺在荒漠上，孤独地拉着手，就这样没有说话，直到看到天空中挂着一颗蓝色的月亮，我才想起我是第一次看见他的牙齿。

第二天醒来之后，我惊呆了！原来昨天晚上我们被风卷到了一个陌生的荒漠上，离我的家很远。我害怕了。我想问他怎么办。他在听到我小声的抽泣之后，只是慢慢坐起来，依然没有说话。他把我的手拉过来，轻轻攥着我的小手，只是温柔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又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太阳的影子。这次我敢肯定，我们绝对认识很久了，甚至可以从我出生算起。就这样，我们在这里开始生活了。他始终不发一言。或者说，我们的语言就是接吻。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事实如此。

刚开始我有些惶恐，我对于两个人的生活并不完全适应。我对于男人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尽管这是一种让我安全的陌生。我总是在休闲的时候，轻轻抚摸他每一寸肌肤，他并没有肌肉，但却更让人有一种依赖的感觉。毕竟肌肉总是充满威胁和侵略性的。他不是这样，他就像一头孤独而冷僻的狼，孤独到了底。而我就是一只羊，一只热爱狼的羊。我爱他。也爱太阳。它们都是我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东西。同呼吸一样重要。如同生命本身。

我们的生活简单的很。白天他去打猎，当然都是些植物，我们不吃动物，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们从未见过血。我们对生命之血有些敬畏，这些都是我自己都无法诠释的谜。我经常坐在太阳下看书，什么书都看，都是他去邻近的镇子里捡的，那儿的人不怎么爱看的书都会扔掉，于是他拿回来我们一起看。有时候我会在晚上趁着月光给他读一些漂亮的字句，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看见他眼里发出星星一样的光辉，一些让狼变得温柔的光辉。我还会在他发呆的时候突然停掉去亲他的嘴唇，他恍惚一下才知道被我偷吻了，于是将我一手提起来使劲地在头顶上旋转，那感觉简直，飞喽！然后在我咯咯笑个不停的时候又突然停下，盯着我的眼睛一言不发，好像在努力克制不要吃掉我一样。我忘了我是羊，而他是狼，我是他天生的猎物。在后来几年时间，我才发现，他是一个由星星组成的太阳。这句话，我只会说一次。其实我多想他不要克制。不要违背自然赋予我们的浪漫而无害的兽性。可他终究没有。这令我终生遗憾。

就这样过了二十年。他又在一个狂风大作的阴天神秘失踪。我找遍了整个荒漠，却始终没有找到他的踪迹。我怀念他的吻，怀念他的星星一样的牙齿，还有太阳一样的眼睛。我哭了很久，我以为我快要死了。我简直无法承受他离我而去，没有了他的凝视我感到绝望。生活在羊群里我非常懊丧，只有狼的存在才能激发我的欲望和生命力。可是他到底去哪儿了呢？我跑着回到了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我依旧穿着那身紧身牛仔，只是肩膀上多了他的蝴蝶一样的牙印。我还是那么站着，久久地望着。就在黎明到来以前，我看到蓝色天空里突然染了一抹血色，并且渐渐地散开了。我努力睁开被泪水粘住的眼睛，把头转向最遥远的东方，突然我看到，一个滚烫的喉结在远处涌动着，那样子像是一个哽咽着的男人。我无力地笑了笑。我承认我认出了。这次。我想他再也不会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