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川端康成《雪国》。
火车还在向这个白色的世界喷吐着白雾,呼啸而过雪原,像一条肚子里住着许多位乘客的大铁虫,铁青着脸严肃而认真地向前爬行着。
天泽裹紧暗红色的围巾,拍拍羽绒服的前胸,然后习惯性地用浅色的眼睛望向窗外,思绪像身体陷入座位中那样陷入沉思,那掩盖一切的白,白色的边际还是白色,它们是雪国的主宰,一切色彩都被挤了出去。然而雪国又不愿意被单调的白控制,看了绵延不绝的山丘横亘在远方,上面挥洒着已经随视线推到远处,虽然黯淡却仍不肯消散的晚霞的余晖。
天地的色彩是如此迥异,界限却又如此模糊,雪色没了晚霞的余晖不再是那样透明的白,长天没了浩瀚的雪海似乎也无力随群山绵延。想来奇怪,有色和无色,协调地共生在车窗外的画卷中,天泽看着,嘴角竟不自觉地扬起。
看了平地一望无际,看过树林,看那铁道边的泥淖也被雪所覆盖,只是这样的白色不是那样的白色,远处的白并非近处的白,在宁静而单薄,压迫而厚重的雪国的大地上,白独自一人演绎出了梦幻的画卷。
与车外不同的是,车厢里的空气闷热而让人烦躁,空调的出风口呼呼地吹送着暖风,只有靠近玻璃的地方,会感到一缕珍贵的寒意,然而望向窗外的耀眼的山丘,仅仅是景色,就已经让人感觉到,似乎站在寒冷的北风中了。天泽把脸贴近窗边,几乎有一种破窗而出,在凉快清新的雪地里散步的冲动,但是他把脸缩了回去,靠着座位上睡着了,他打不破窗户,就算能打破,他也不想上新闻。
车轮前轮碾向铁道上的积雪,扬起的雪流像是白色的雾气,向两侧喷薄而出,它在大雪覆盖的铁道上艰难地跋涉,然而却无法停下,在这一点上,人和它是相似的。
车厢里,黄色的灯终于亮了起来,车厢外,黑暗已经俯下身来轻吻远方的大地,光线正一寸寸地移步,退让到晚霞终于狠心离去的地方,黑夜要降临了,雪国迎来了每天都要面对的老朋友——漫长的黑夜。
车厢里的灯亮了,温暖的灯光照耀天泽的全身,天泽扭扭僵硬的脖子,在舒缓的灯光中慢慢睁开双眼,嘴里因为口渴和长时间没有吃饭而变得干涩,他看看手表,时间指向下午5点40,北方果然天黑得早,那么晚上和那个人一起待在家里的时间应该很长吧,他想。
还不知道天泽的车到了何处,发过去的消息也还没有回,嘉祺已经早早地来到了车站等候。
他来得很早,应该说太早了,仿佛他在雪国的所有时光只是为了等候,而这一刻终于要来了,所以他迫不及待地离开暖气,奔向白雪覆围四周的车站。
离开家之前,他在镜子前面反复端详自己的样子,换了一套又一套衣服,最后他觉得还是应该穿得简单一点,接近白色的淡蓝色休闲牛仔裤,米灰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一件白色的风衣。在离开前他瞥了镜子最后一眼,觉得自己的外表和内心都已经没法回到以前少年时鲜衣怒马的状态了,这样跟天泽以前见到自己的样子应该不太一样吧,不知道他又是什么样子呢?
嘉祺的衣着在这样的苦寒里还是显得太薄了,嘉祺在站台边对着冻得红红的手哈气,呼出的气飘在面前凝成了白霜,雪国的天气也太冷了,他后悔自己没有多带一件羽绒服过来——天泽下车后应该会觉得很冷吧。
也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一列又一列火车开进开出,大多驶来都直接开走,不会在雪国车站停留,因为这里人流太少,来往雪国的人,不是追逐自由的年轻背包客,就是其他有故事的人。
然而天泽和嘉祺之间并没有故事,他们只是朋友——他们离开时是这样对彼此说的。
嘉祺的手机提示音响起,他把冻得有些麻木的手按在腿上捂一捂,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我到了。”
一列跟之前驶过的所有火车都一样的火车开进了站,慢慢地开进了站。
他下来了,马嘉祺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好像看到的还是那个十四岁的李天泽,真的,他是那样的少年,从脖子到额头,每一寸肌肤都像是晶莹的雪花,眼神像是倒映着一轮新月的山泉,透出朦胧的诗意。
他的身后,车上下来的稀稀疏疏的人流不经意间消失在空旷的站台,广播里的提示音回荡在候车室,他们还站在这里,而火车已经开走,踏上新的旅程,奔向自己的万水千山。
而我的万水千山,都是你。
“嘉祺,”天泽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嘉祺也感慨地点点头。
“噢,不用了,箱子很轻的,我只带了一些衣服来,住在这里的用品还要麻烦你带我到超市去买了”,天泽礼貌地谢绝了嘉祺帮忙提箱子的请求。
“那好吧,”嘉祺笑笑,“咱们走吧,路不远,雪国很小的,走两步就到了,你在北京待久了,刚开始可能还有点不习惯。”
“应该不会,我在北京也只是窝在家里写写东西,出门很少呢,雪国总不会小到还没有70坪吧——我家70坪。”天泽的笑容云淡风轻,从容自在。
嘉祺把手插在风衣两侧的衣兜里,“我在微博上关注你了哦,你的书我也都读过,没想到你竟然成了一个作家,我以前还以为你会成为一个钢琴老师呢,人生真是难以预料啊。”
“对啊,我以前也以为我爱的人会永远爱我呢。”
马嘉祺突然停住了脚步,苦涩的眼神没法从天泽身上移开,“天泽……”
“别说对不起,这些年我听够了。”
“我……很感谢你能来。”
“我猜你不会继续用官方语言跟我讲话?”天泽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没有停下他的脚步,嘉祺只能马上跟了上去。
分离的日子很久很久,但他们依然年轻,马嘉祺二十六,天泽二十四岁,他永远大他两岁。他们好像在彼此的生命中出现得太早了,如果换做现在甚至是以后更成熟的年纪,他们会不会能留在彼此身边呢?马嘉祺想过这个问题。
他想出了很多种答案和故事的各种结局,每一种都比现在这种幸福,可惜时间不能重来,能失而复得的东西,其实丢了也无所谓。
“嘉祺,一个人在雪国,很孤单吧。”他们俩刚刚进入家里的时候天泽说。
“你在北京不也是一样么。”嘉祺扶着墙,换了拖鞋。
“我和你不一样,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孤独,因为我还有钢琴和书,但是你的心里什么也没有。”天泽脱下外套坐到了沙发上,把腿也在跟前盘了起来。
嘉祺很自然地坐到天泽的身边,拿热水壶倒了两杯水,“天泽,老实说,每次回忆起以前的时光,我最开心的就是我的青春有你,那时候我们只要一心一意地喜欢着彼此,从来不用管明天会是怎么样,可明天还是来了,我们从来没选择过放手,可我们还是一无所有,我的心里一无所有不是因为我不爱你,而是因为你走了。”
“嘉祺”,天泽淡然地说,“我不得不走,是你没有放手,我已经放下了,否则我也不会来找你的——不要说对不起,我们之间哪来的亏欠和那么多的客套话。”
“什么声音?”天泽突然惊讶地望向卧室那边,门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地板被敲击的声音。
“哈,我还忘了,小白被我锁在里面还没放出来,今天还没给它喂食,它在扒门呢。”嘉祺说着走上前去,打开了卧室的房门。
一只白色的小狗立马从房门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小白迈着短腿,一颠一颠地跑过来了,然后跑到天泽身边,把肉乎乎毛茸茸的白色小脚丫压到天泽的手上,呆呆地吐出舌头,天泽把小白一把抱住,在脸边蹭来蹭去,“我的天哪,它好可爱啊。”
嘉祺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歪着头安静地看着天泽和小白,“天泽。”
天泽把小白放到沙发上自己的旁边,抬头看看嘉祺,“嗯?”
嘉祺呵呵地笑了起来,像是自嘲一般,“我呃,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欢迎来我家做客。”
“谢谢”,嘉祺俏皮地说。
天泽笑了起来。
“走吧,去吃东西”,天泽把小白放在狗粮盆旁边,小家伙饿得几乎要把头都埋进去了,天泽忍俊不禁。
那个雪夜,雪国中心城区之外的道路很昏暗,路灯因为电压太低都不甚明亮,夜晚十足的神秘氛围,天泽被嘉祺拥在温柔的臂弯里,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好像动作一大就会碰碎雪夜的宁静,也会失去彼此。
临近新年,偶尔有几朵稀稀疏疏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就那么一瞬,照亮了天泽和嘉祺的脸。
烟花绽放后,夜晚是这样静谧,天泽能听到雪花落到地面的声音,甚至能听到嘉祺的呼吸声,“嘉祺,把伞收起来吧。”
“啊?为什么。”嘉祺温柔地看了眼看天泽的眼睛。
“我想在雪里走走,反正咱们还有披风。”
嘉祺把举着的伞放下,刚想收起来,却被天泽的一个吻封住。
嘉祺的心微微一颤,伞就这样撑开着落到了他的脚边。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也是两个人各自生命中第一次接吻,嘉祺有些不知所措,脸颊迅速绯红起来。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彼此脸庞贴近的温度,在雪里拥抱着彼此的时候,天泽才发现,落到自己头顶的雪好像也变暖了。
嘉祺看见天泽的眼睛突然睁开,马上不好意思地退后了几步,天泽也向后退几步,微笑着跑开了,嘉祺捡起伞收起来,也跟了上去。
他们俩在雪地里赛跑,哈哈大笑,雪国寂寥安静的氛围一扫而空,嘉祺随便从身边捡起一个雪球,朝天泽抛过去,天泽被砸中后也转头回击,欢乐的笑声回荡在那个记忆深处的夜晚,嘉祺记得他们回去后被丁程鑫好好说了一顿,“你们怎么回事?两个人在外面玩,多晚了都不知道回来,大家都在担心你们知道吗?”
嘉祺的视线又从小白转回到了天泽身上,“天泽,你记得我们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吗?”
天泽抿了一口茶说,“不就是那次拍星期五练习生的时候吗?我们全都来了,住在雪国的民宿里,我记得那时候快要过新年了吧,反正特别好玩。”
“是啊,虽然我家也在北方,可是也没有见过那么大那么厚的雪,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有驯鹿,还拍过我们喂它,后来就没有人养了。”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在外面散步吗?”天泽倒主动提起了那天,嘉祺微微一笑,“记得啊,我们俩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而且身上都是雪,他们都担心死了,尤其是丁程鑫,把我们俩说了好一阵子呢,你还好,跟真源睡在一起,我和老丁耀文睡在一起,他晚上没把我叨叨死,耀文还在一边笑。”
“要是老丁,现在还能在我们身边叨叨,该多好啊。”
听到这里,嘉祺的眼神突然黯淡,有些东西,确实是回不去啊。
他们曾经走过很长的路,登上过很大的舞台,在聚光灯和掌声下,望着身旁一个又一个伙伴,觉得自己的依靠是这样坚实,觉得他们永远也不会分开,在最美好的年纪去做最大的梦。
现在,梦醒了。
经过每一个门缝时,再也看不见丁程鑫练舞的身影;沙发上也没有总是躺着睡觉的老弟,房间里没有三爷的玩笑声音,感受不到身边人有真源那样的憨厚,看不见玺达让人有安全感的身影,再也没有领教过霸气的伍总,再也没听见过亚轩唱歌,看见过天泽弹琴,再也没有人像贺峻霖穿得那样时尚,像刘耀文一样自由自在地穿梭在他们身旁。
嘉祺感叹的不仅仅是天泽的离去,而是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嘉祺明白,其实每一次在台上看着他们时,他都知道这样的相聚会越来越少,只是当分离的这一天终于来到,甚至已成为回忆时,他似乎还是在等待着分离一样惴惴不安。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接纳自己。”天泽的声音把嘉祺从冥想拉回了现实。
嘉祺没有回答,在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苦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他们从自己身边离去,还是自己选择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
天泽坐了过来,头靠在嘉祺的肩膀上,“嘉祺,如果当时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真的觉得快乐,我觉得就没有什么遗憾,我们的少年时光,已经因为自己的选择和汗水过得足够精彩了,不是吗?”
“也可能是因为太过美好吧,结束了反而不知所措。”
“生命的路还长,现在才刚刚开始,不要说服自己沉迷在过去的回忆里,以为这样是对感情的珍惜,生命只能向前,没有我,没有我们,你还能遇到更好的人,因为你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现在甚至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散的,我是说我和你。”嘉祺看着天泽的一双眼睛,这和他十年前看着的那双眼睛并没有任何分别,恍惚中又回到了那个怦然心动的雪夜。
“如果是十年前,我会回答你是因为家庭的阻拦,是因为公司的打压,是为了家族的名誉,可是十年后,我只想问一个问题,这难道不是因为我们不敢吗?”天泽的眉头也皱起来,叹了口气,靠在嘉祺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在他们的注视下,嘉祺又一次地挑战,向篮筐抛出了球。球,不偏不倚地投进了篮筐,丁程鑫和宋文嘉都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怎么马嘉祺也能投中了?嘉祺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地发了“啦啦啦”的欢呼声,绕着球场跑了一圈。
当他看到球场边向他微笑的天泽时,很自然地跑了过去,却突然意识到身后的摄像机正在拍摄,于是他停住欢快的脚步,和天泽尴尬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马上跑开了。
既然这是一份不能被人看到的感情,就让它从我们自己的世界里,也慢慢淡去吧,天泽从来没有主动和嘉祺提出过分手,然而就像是默契一般的,他们渐渐越走越远,成为了普通的朋友。直到后来天泽离开了二团,他都再也没有感觉到那种想一直留在一个人身边的心跳,就像是在昏暗的雪国的夜里,眺望着远方小屋窗里透射出的一盏灯火,想到能和一个人一起沐浴在橘色的灯光下,享受着屋里的温暖,即使身边大雪纷纷扬扬,也没有任何的寒意。
回忆美好是一件苦涩的事,可为什么回忆苦涩时也还是苦涩呢?
是因为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吧。
睡意逐渐包围了嘉祺,窗外的雪中,老旧的路灯依旧昏暗,这里没有高楼,也没有嘈杂,生活宁静而缓慢,数十年如一日地迎接太阳和风雪,像一个时空胶囊一样,承载着许多人的记忆,如果你和恋人曾经手挽着手经过某个街角,只要自己还记得,再次经过时,你会从茫然中醒来,轻轻地说一句,“噢,原来就是这里。”
雪国不会变样,只是身旁的人已不在身旁。
橘色的灯光沐浴着他们,嘉祺看着天泽靠着自己的肩膀熟睡了,他的脑海里不再翻涌着曾经,渐渐一片空白,世界纯净而美丽,只有雪花扑簌簌地落在树枝、屋檐和风铃上,传来晶莹的声音,他也紧靠着天泽,渐渐阖上眼睛。
小白喝了些水后,也靠在饭盒边呼呼地睡着了。
窗外风声渐缓,落雪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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