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陌上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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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黑夜,黑得深沉,黑得阒寂无声。
冬,就是这样,有一种无以言说的缄默气势,仿如万事万物都被统慑,只有灵魂还在思考的人,跃跃欲试,想要打破这一抹寂静,探寻冰封于黑夜里的生命之光。
听母亲一番一番的打来电话,说他还在医院躺着,都半个月了。
那是否有好转呢?没有,依旧不能吃,不能动。
医生如何说,什么时候可以痊愈?医生也无法有确切的答复,就算能出院,也恐怕要瘫痪在床。
那他家人呢,有没有想过去武汉的医院治疗?谁敢去做这个决定呢,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倘若死在高速路上,谁能担负这个责任。
他的女儿呢,不是每天都在病床两侧照顾陪伴,不能做去武汉一搏的这个决定吗?她说了,都已经六十七了,就在县医院呆着,年纪说小也不小了,就看他个人的命运造化了。
哦,对了,家里的人也去给他算过命了,可能难熬过今年,母亲的声音有些悲伤。
先生在一旁听着电话,若有所思地说,或许算命的已经算准了他家人不会送他去武汉治疗。
你信命吗?或许吧,生与死,一切都在冥冥的安排之中。
我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他的样子来,也是在夜色升华的晚间,他瘦弱不高的身姿,驼着背,穿件深灰色的旧得起褶子的衣服,坐在我父母家的沙发上抽着烟。
娴熟的动作,烟雾弥漫,熏着干着粗活而皱裂的粗糙皮肤,从鼻尖飘过遍布纹路的眼角,眼神里毫无一丝明亮的光,好像经历了一切磨难后的平静,也好像上了年纪再无憧憬的凄凉。
和儿时一番,与他简短的寒暄几句后,我便回房休息去了。
那晚,他在我父亲的房间睡,紧挨着我的房。夜深时,听见一声声响亮的咳嗽声。
翌日起床时,便没有见到他。听母亲说,他给他县城刚买房的大儿子帮忙装修去了,大儿子在外地打工。
淡淡又匆匆的一见,不留痕迹,连话语都不带煽情,亦不会再想他日,是否远近相安,以何种方式再重逢。
从小习以为常一个熟悉的人的存在,便也很少思考,时光不住,人因光阴而老,终究锁不住往日的风华正茂。因如此,更不会懂得,我们的这次相见,会不会是此生余下最好的样子。
自从听母亲说他脑血管破裂住院后,每当不在琐事的纠缠忙碌之中时,我便很容易想起他来,大概因为深冬,冷得人不由得想起那些温暖的事情来吧。
尽管,我这样慰藉自我的承认着,可内心却在无数次的重复着一些话语,此生,他很苦,愿不要就这样猝然的死去。以至于从今往后,当我们想起他时,他是一个让我们依依不舍的人,就因为一生太苦。
相对比他这种50初出生的乡村背景下,夙兴夜寐劳作,辛勤一生,几乎从未出过远门,甚至于新时代到来,不曾享过清福的人,我不愿意,当此生真的不再见时,记忆里所有的残留的印象都是苦。我想回忆起他的憨厚,他的勤奋,他的好,别人待他也好。
被浓郁竹子包裹在山脚的村子之下,湾头河里的水日复一日在清澈的往下游流淌着,夕阳在河对岸的山头洒下一地金色的余晖,鸟儿欢呼雀跃的伴着夕阳西下落在竹林里不见踪影,他牵着一头老黄牛,从村头一脸笑意的回来,把牛系在牛栏,在“哞哞”地叫声里,他转身从土砖瓦房里倒出小簸箕米,“咯咯咯”呼唤着鸡群.......。
他的家务活做得很溜,但他几岁时,母亲因为村里人说她造谣要被批斗,而吓得跳鱼塘自杀。没上过多少学,未成家时,父亲也离世。后来好不容易成了家,有了三个孩子,抚养成人,他们也相继有了各自的生活,余下他和老伴在村里相依生活,直至村里已经走得不剩两三户人家,他仍然承包田插秧收到;开辟空山种茶子树;以及去筑房倒模做临工。
依稀记得稀疏见他,背一次比一次驼,我想这中间也包含着他那些做下的不少临时工吧。
小时候,在村子里长大,他家打下的板栗总埋在一个房间的沙堆里,他家的红薯总是放在某个地窖里,因而总是每逢季节,让人有一种垂涎三尺的甜味儿,心生馋意。
刻意去他家时,他的老婆从不会说沙子底下有板栗,而他会从沙子底下刨出大颗的板栗递过来,拿出从地窖里取出的鸭蛋王红薯装好袋。
他醉酒后跳舞,但几乎对村子里头的需要帮忙,能做主的大小事从未说过不。村上,村下,人人都说这是个踏实的好老头。
我记得那年三叔在深突然去世时,火化后运回村子安葬,需要临时找风水人士看位置和看墓穴。父亲在远方一个电话打给他,他亲自带着人去挖墓穴,看棺椁,安排接丧等事宜。
他是父亲的亲二叔,我的二爷爷,一个极好的人,在遥远的故乡,漫不经心的老去,病在医院,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奄奄一息。
与他之间这些散淡的记忆,飘忽的往事,还有随时光而去村庄里的袅袅炊烟,全部清晰起来。他仿佛是儿时光阴的主角,带着人思忖生命的深意,他是一个好人,但他的身体会坏,他的生命会坏,而我们这些活在他周遭的人,总容易轻易忽略。
或许,他也需要被人真心且用心地爱过。
我想象着,他的生命还有很长的期限,身体都好起来了,在客厅开心地逗着孙子,而他的孩子们精心为他做一顿他钟爱的晚餐,备好他喜欢的小酒,欢快地对酌。
从此往后,他也被人用心深刻地爱着。
生命是一场无常,常游离于边缘,于你,也于我。
琢磨不透的生死之内,瑟瑟发抖的冬夜之中,有人不再是敷衍的爱着你,不曾将你的好当作你是一个好人,用心、用力且倾尽温柔地爱惜与保护着你。
这是多么令人欢欣的一场生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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