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第二天,武刚打电话问医生的检查结果,却让他再次坠入深渊,母亲的肾和他的不匹配,不能用。这对武刚是个晴天霹雳,震得他目瞪口呆。接下来怎么办?坐等死吗?看着两个可爱的孩子,他求生的渴望更加强烈了。他缓过劲来,意识开始一点点地清醒起来,他对大哥抱着越来越大的奢望。现在他不再担心钱了,可有比钱更大的难题摆在他面前,没有合适的肾,无异于无米之炊,有钱又有什么用呢?可自己直接找大哥,他很难同意,他想可能得找中间人说话,还得有所承诺。武刚没有冒然去找他的大哥,虽说兄弟如手足,可在性命攸关的时候还真不好说。
他理了理思绪,先给徐玲莉打电话,告诉医院里母亲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让徐玲莉在那边想办法凑钱。然后就在家里沙发上坐着吸烟,烟和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伤身伤肺,但烟可以帮助人更好地思索,酒可以麻醉人避免短暂的痛苦。武刚想喝酒,但他很理智,不能喝,为了两个孩子,他得留条命,还得想尽办法地留条命。烟也是不能吸的,从他检查出肾病后就没吸过烟,好在烟瘾也不算大,武刚又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抽了。可他现在想放纵一下自己,因为他现在需要思考,迫切地需要思考解决一个对他来说性命攸关的问题。
他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地坐着想过他的大哥了,这让他想起他们的小时候。父亲去世得早,武刚没什么印象,但从他和哥的体型来看应该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因为母亲杨玉珍比较瘦小。记不住父亲的模样了,可记得住大哥小时候,虽然只相差三岁,但是大哥那时非常疼他。无论到哪里都紧紧地拉着他的手,有一丁点好吃的都会留给他吃,他都看到好几次大哥给他好吃的,自己却在咽口水,喉咙一动一动的,武刚看在眼里,可他控制不住自己肚子里的馋虫,还是毫不犹豫就自己吃完了。在学校没有人敢欺负他,因为他有一个高年级的哥哥保护着他。没有人敢问他讹钱买东西吃,也没人敢动他一个指头。那时他们和母亲虽然粗茶淡饭,但无论什么时候想起这段光阴都非常的温馨。可从什么时候这种温情就慢慢地变淡了呢?这种改变是一点点一滴滴的,没有具体的分界线。
好像是从高中起吧,他们的意识里都开始思考未来的路怎么走,没有父亲,母亲柔弱,除了上大学,他们都想不出更好的出路,可上大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大学收费也是越来越高了。先说兄弟俩上高中,一个高三,一个高一,本镇没有高中,要到三十里外的杨庄镇去上,每周回来一次,带上煎饼、炒好的咸菜和零钱。家庭条件好的人家不带煎饼,就在学校食堂吃现做的饭菜,而他们兄弟俩就要节省些了,早上打五毛钱的粥吃煎饼卷咸菜。午饭吃一块钱的米饭,但打的菜不能超过三块钱,三块钱的菜能打什么呢,肉就不要想了,素的倒是能填饱肚皮。都是炒土豆丝、炒包菜、炒豆芽之类,只要沾一点荤的都不敢问。而晚上呢,和早上一样。就这样弟兄俩一天的开支也要10元。一星期也要五十元,可也不能卡死了一人只给二十五元,每次杨玉珍都分别给他们三十元,这样算来弟兄俩的开支每月就要二百四五十元,这还不是最大的负担,最让他们娘仨头疼的是学费和资料费。高中不再是九年义务教育的范围,为了备战高考,高一到高三都是资料满天飞,可那资料可不是白给的,是需要花钱买的,一套也要三四十,各科加在一起呢就多了, 每次只要有资料就是二三百。特别是到了高三,光资料费就要上千,再加上学费、生活费压得杨玉珍日夜睡不着觉,这对于一个没有男人的女人来说是多么的艰难,何况杨玉珍不是女强人。被钱逼急了的杨玉珍就出去苏州打工,把孩子丢给公公和婆婆,和村里人一起去打工了。一个女人出门干活抵不过男人的,能干的活不多,杨玉珍就给郊区的菜农帮忙种菜,后来又给人家做钟点工,才勉强维持两个孩子的高中开支。再说武阳武刚弟兄俩在学校紧衣缩食,看着班里的同学都吃得好穿得暖,就不由得心生自卑,免不了兄弟俩就会抱怨母亲的无能,甚至心里都觉得对方影响了自己的幸福,再加上长时间和母亲不在一起,就不像小时候那么粘着母亲,也很少和母亲说心里话了,感觉生疏了很多。
那时大学毕业已经不包分配了,找不到工作的越来越多,很多人就感到上大学没有用,这种思想也蔓延到学校,让涉世未深的武阳感到很无望,就自己这样的家庭条件就是考上了母亲也不一定供得起上,就是上完四年大学也未必能找到工作,到武阳上到高三时,已经没有多少动力和想法了,一门心思想出去打工挣钱。这样,武阳没有考上大学,按照自己设定的目标走着,可这条路走下来让武阳越来越后悔自己当初的愚蠢和无知,高中才是他真正能改变命运的时间,就是母亲供不起,他也可以自食其力地上大学的,就是打工,也和民工打工有些本质的不同。同时他又想到父亲的早逝和母亲对自己的学习很少过问,暗自叹息命运的不公,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要让孩子过上和自己不一样的生活。武阳高中一毕业没有等成绩出来就出门打工了,这时,武刚已上高二,高二分班的时候和徐玲莉分在一个班。外面的世界并没有武阳想得那么好,武阳在外面受的苦和累让他意识到不能让弟弟步他的后尘,可这时武刚却和徐玲莉恋爱了,无论武阳怎样的苦口婆心地劝诫都没用,因为成绩的下滑,甚至武阳动手打过弟弟,这样弟兄俩生疏了,连徐玲莉对大哥武阳都耿耿于怀,这样,他们之间也因此生疏起来。
武刚想起这些,有些惭愧,当初大哥也是为自己好,当年的成绩还是很不错的,如果再努力一把也许能考个好的一本选个好的专业,也许命运就不一样了。唉,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大哥能救他的命吗?如果有钱,他情愿花钱买一个肾,也不想用大哥的,毕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武刚当然也想大哥能健健康康的,可这不都是被逼得没法嘛。大哥和大嫂包括村里的人都知道他要用母亲的肾,村里说什么的都有,可哥嫂一直都保持沉默,没有支持也没有谴责。但可以肯定的是大哥武阳心里肯定很难过,一个是自己的弟弟,一个是自己的母亲。
可现在这嘴怎么张呢?不说,两个孩子就会失去父亲,就会沦为当初他们弟兄俩的命运。可向大哥提出,就没有向母亲那样可以厚厚脸皮就能解决的。而且大哥也是有家有道的人,也拖着一家老小呢。武刚想到,最难解决的还不是大哥武阳,毕竟这里有些血缘关系,而是他的大嫂李翠芬,李翠芬是个精刮细算的高手,她不爱占人便宜,但你要想占她的便宜那是休想。李翠芬是大哥打工时从外地带来的川妹子,也许她在老家吃了太多的苦,刚随武阳来到这里时就喜欢这里了,就连武阳这样的家庭她也觉得是富有的。听她偶尔讲起,他们家住在山上,是彝族人,人家与人家之间距离很远。山里有很多好东西,比如麻椒,他们那里特别多,才卖一块多钱斤,养的猪都很少喂食,多数散养吃的是山螃蟹,猪肉特别香。可那里没有像样的路,车通不了,再好的东西都运不出来,都是邻居之间物物相换,差不多就行了。杀一头猪,就周围几家匀一匀,腌上,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所以刚到这里时看见把肉骨头扔给桌下面的狗吃的时候,她就十分的心疼。还能吃上白米白面,她就决定在这过一辈子了,而且过起日子来那绝对是持家的高手,也很节俭,就是一分钱也要掰成两半花。
虽然李翠芬精打细算,但有一点让杨玉珍和武刚最为欣慰,那就是大嫂李翠芬非常地疼她的男人,武阳就是她的天,只要武阳在家,她就非常的大方,天天像在过年,而武阳不在家,她和儿子在一起,每天吃饭,儿子还好,每天她都会给他煮一个鸡蛋,一包奶,而对自己就非常的吝啬了,所有只要能省掉的通通省掉,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她可能每天连一盘菜都不会炒的,她常说,在她那里一年都难得吃几斤油。当然包括对婆婆也是小气的,一方面是她认为女人节俭是天经地义的美德,婆婆也该如此,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的,另一方面她一直对婆婆心存不满,这种不满主要来自丈夫的对母亲和弟弟的偶有抱怨,以及婆婆对老二的偏袒。
想到这里,武刚觉得大嫂这关很难过,她会听自己的吗?她会听妈的吗?武刚很苦恼。经过一番绞尽脑汁的苦思冥想,武刚决定试试。早些年村子里年龄偏大或者家里穷得娶不起媳妇的人会到云南或者四川买个媳妇回来,但买回来的媳妇有的没几个月就跑掉了,也有留下来过日子的,朱新刚的老婆就是那留下来死心塌地过日子的那一个。李翠芬和新刚老婆是同一县的,平时自然走得近。武刚就想让她来说这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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