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太愿意去尝试写原声家庭的话题,因为有时候挖得深,直面灵魂,我觉得自己揭开陈年往事的伤疤,会再次鲜血淋淋。
昨天,上班八九个小时,中午就在学校吃了一包泡面,我以为我们假期结束,老妈的脾气也要收敛一下,开始给大家做饭,承担一些简单的家务了。但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厨房里没有一点动静。突然我那个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就说吧,你想哪天回国?我立刻给你买机票。但是你在回答我之前,你得想清楚了,只要你踏出我家门口半步,回去中国后,永远别想接到我的一个电话。从此,咱们从彼此的生活中消失,你就会像我爸一样,再也无法走进我的生活。说得简单一点,就是绝交!”
我边准备晚餐,边脑海里把上面的狠话演练了很多遍,但终究是下不了决心去做这样事情。第一、此刻我没有女佣,我确实需要她在身边偶尔帮忙看着两个孩子;第二、狠话容易说,但太伤人了,难以收场。
老妈已经罢工一个半月了,现在除了帮弟弟洗澡,哄弟弟睡觉,基本上什么事情都不做,不煮饭,不做家务,还不理人。每次在我煮饭之前,她把自己的那份煮好,然后端到房间里单独吃。说句实话,她这种小气的行为让我觉得很生气。在我的认知里,你可以因某件事愤怒,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气消了,生活要继续。但是你这样繁杂冗长的怒气从何而来?
这得从一个半月前的一天晚上说起,那天,我们正在吃晚餐,我收到了房产中介的短信,告知我们说我们的买家已经找到了他们房子的买主,意味着我们的组屋就确定可以卖给他们了。疫情当下,全新加坡封国,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忍不住也跟老妈分享了一下。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其实现在的房子挺好的,何必花那么多钱去买公寓呢!公寓有什么好?按我说,组屋更好。”
我那个暴脾气,一听到她这个话就炸了:“我们房子都卖了,你现在还来说这些话,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再说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现在我们有这个条件,去给自己和孩子们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为什么不去升级一下自己的房屋呢?”由此话题,我们东一句西一句聊了起来。讲着讲着,就讲到她自己。我就说:“老妈,您这辛苦了一辈子,竟然没有一个地方能够自己做主,把其当成自己真正意义的家。姐姐那里吧,就两个房间,你肯定是住不下,她们人多。你老公那里,你永远也做不了主,只能唯唯诺诺,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反正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在我这里其实是最好的,我会养你,很多生活的事情你都可以做主,信用卡也给你花,还会给你准备单独的房间,好好孝敬你给你养老。”
老妈听了,就说她如果没有在我们这里照顾孩子。她还能去饭店打工赚钱,超市当收银员等等。我听了就顺口怼了她一句:“你是残疾人,还有你那个暴躁的脾气,怎么可能干得久挣到钱呢?别想那么多了。”接着她又说她可以摆摊儿帮人缝补衣服,我就不屑地嘲笑了她这样的想法。
在别人看来,可能觉得我们对话的方式有点太不和气了,但是这就是我们日常交流的方式,你说一句,我怼一句,这几年的模式。我以为那天只不过是平时的一次普通对话。
谁知,这时老妈发怒了,摔了碗,然后气得开始流眼泪。然后就说:“你这样大句小句地数落你妈没本事,行,白眼狼,你把这几年我在你这里的工钱给我,我才不要帮你了。”我就当她开玩笑:“我为什么要给你工钱?我跟你签了合同了么?拿出来我看看?”然后她转身去房间了,把门锁上了,一锁就锁了一天。
事后,我大概整理了一下那次关键性的对话,导火索是关于我们买卖房屋,打开话题后,老妈觉得自己还老当益壮,在外面可以挣到钱养自己,当我否定了她所有的想法并点出她连一个真正的窝都没有时,她奔溃了。她很愤怒,觉得我是从心里上瞧不起她,觉得她辛苦生养我这些年,帮了我这么多,最后我一点都不感恩。她把怒气的矛头指向我,认为我否定了她的一切。
我细细想了一下后,跟老公理论:“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为什么她那么生气?”老公提醒我:通常人们只能看到表面上的怒气来源,你的确说了一些她无法接受的话,她呢也有可能是对自己无法再创造所谓社会价值即挣钱感到很痛苦。由于受教育程度并不高,她只能感受到表面的怒气,而挖不出自己究竟为何如此愤怒的根本原因。
我说的实话不假,但那现实就像一支支箭一样射向她,让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我当然希望没有那次不寻常的对话,所有的矛盾都没有浮在水面,平静的日子会继续。
如果你问我要不要尝试跟她道歉,然后哄哄她。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跟我自己的母亲,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对不起”或者“我爱你”,我可以跟孩子和老公每天说十遍八遍,但是跟自己的妈,我说不出口。这三十四年来,没有这个先例,这就是我们这代人跟父母沟通模式的悲哀,无法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好话歹话听起来都像是坏话。
在我的记忆中,没有太多温暖和甜蜜的家庭画面,更多的是打骂,甚至我到现在完全想不起我们一家五口在一起的瞬间,哪怕是一个,也没有。七岁后,发生了重大的家庭变故,我和母亲从此分隔两地,母亲在我的心中变成了一个符号,她是偶尔寄来的钞票,是那为数不多的几封信,抑或是电话那头不冷不热的问候。直到五年前我怀孕了,母亲来了新加坡,才慢慢变成了一个我生活中实实在在的人。从那时起,我才开始慢慢学着如何和母亲相处。显而易见,我的学习成果并不是很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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