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期间,外婆身有不适,两位舅舅陪同外婆去县城检查身体。孤身一人的年迈的外公显得局促不安,坐立不得。众人劝他不要一直站着,静静坐下等消息,而外公只是顽固的以一种近乎于超脱的状态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焦虑里不能自拔,他一遍遍的问身边的人:“我家老太婆会有事吗?”、“老太婆怎么还不回来?”众人以近乎宠爱的语气安慰他,开导他,外公停住,听听那人说得似乎挺有道理,坐下嘬了两口茶。半晌,冷不丁又冒出一句:“老太婆该回来了吧,打个电话问问看?”众人嗔怪,随即又悻悻作罢。
外公在被“警告”过几次后,终于乖乖的坐着喝茶了。可能是忌惮大家的再次“警告”,外公耷拉着松弛的眼皮以掩盖他眼里的忧虑。毕竟年老了,眯眯眼就打瞌睡,一会儿缓过神来先望望众人好像在向我们证明,“喏,我没焦心思,我在听你们说话呢。”趁众人不备,又降下眼帘拾掇出之前的愁思一个人暗自神伤。我一直紧紧关注着外公的一举一动,觉得他实在是太Q太有趣了!
姨奶奶这时候向我们爆料,上次外公摔倒后,送到县城住院,外婆被留在家里等消息。无助的外婆把她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担心外公,实在担心的难受还曾跑来跟她哭诉过。众人把这个当做笑话来听,个个笑得没心没肺,其实就像我一样,大家都早已被外公外婆之间相濡以沫的平凡爱情所震撼。
哄笑暂时缓冲了这个煽情的气氛,但外公还是坐立不安。经不住外公的絮叨,舅母再一次打了电话询问情况,听到外婆已在回家的路上,外公急急向门外迈去。外婆回来后,外公和外婆一直咿咿呀呀嘟嘟囔囔的谈着。天天生活在一起的两位老人,明明只有半天没见着面,此时见面却好似久别重逢,又好似劫后余生,两位老人有说不完的天长地久的话。背了多少年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而两位老人用他们的事情告诉我,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年前和外公外婆一起去菜地挑草药,刚下完一夜的雨,泥土十分松软,回来后三人脚底已嵌了重重的一层土。我撒娇着要外婆帮我清理鞋底,外婆抬起我的脚用镰刀一点一点的刮。刚清理完自己鞋子的外公坐在一旁静静的欣赏着外婆,终于忍不住拿起小铲子提建议了:“用铲子弄快一点呢。”
外婆不以为然:“不用,我这个好用。”
外公作罢,不一会还是没忍住:“你用我这个呗,你那个镰刀吭哧吭哧的。”
“哎呦喂,我用镰刀就行了,抠缝干净。”外婆还是坚持用镰刀。
“跟你说了,铲子快一点呢嘛。”
“我马上都要弄完了,你不要跟我瞎捣蛋。”
为了扳倒外公,外婆甚至吃力的抬起右脚向他证明用镰刀清理的更干净,但直到我的两只脚全部清理完,外公仍倔强的手拿铲子,企图找到机会换掉外婆手里的工具。对于引起这样一场“纷争”我一点也不觉得抱歉。因为听着他们互不相让的争执,竟好像是听着两只温柔而昏沉的老猫在互相咕噜着。简直挑战我的忍笑功力!
农村人太朴实,以至于一点点类似于真情的流露在他们看来都是“矫情”,他们都很难为情与此扯上关系。不是他们不懂感情,只是习惯于将感情的传达的途径局限于口头和物质的我们如果不经意的话,是轻易觉察不到他们之间浓的化不开的感情的。外公外婆一辈子也没对对方说过我爱你,联想到电视里男主角涕泗纵横含情脉脉的一声“我爱你!”,再看看我的外公,他只是时不时的从村东头踱到村西头,一遍遍的吆喝“老!太!婆~~~”。
更准确的说,外公外婆之间亲情大于爱情,相互习惯多过于相互爱慕。我只是更想从一个浪漫主义的角度去看待他们的感情。他们的年轻岁月可能有过彼此不顺眼的时候,但在那个不兴离婚的年代,两个人可能相互膈应着就过来了。迟暮之年,他们终于尝到婚姻的馨甜。当离婚逐渐成为一种自由甚至时尚时,多少我还是感到惋惜。真正找到灵魂伴侣的人少之又少,如果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原则性问题,相互包容着矫正着,婚姻终有一天会走上正轨。离婚相当于投保了多年的幸福保险眼看就要享受收益了,结果撤消了。
听很多长辈们说对婚姻失望,可能只是因为他们没有看见婚姻的后期的美好,更或是他们还没有衰老,没有尝到过当一个老人自理能力下降仍要逞强着把煮的稀烂的食物送进装满假牙的嘴里的辛苦,在一副老态龙钟的躯壳的束缚下都看不清听不清周围人的不屑与嫌弃的时候仍然因为自己的力不从心而感到惭愧和懊悔的辛酸,而无法远瞻到在遥远的将来的老年生活中对于一个相伴至死的伴侣,一段相濡以沫的感情的迫切需要。
外公外婆的故事很多,我不尽知道,而他们之间相互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我深信,扒开他们粗茶淡饭的生活的外衣,里面是丝绸般精致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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