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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涛云.
我本是不用置他于死地的。
毕竟仅是族内的无名小卒引发的骚乱,掀不起甚大波澜。他身一族之长委实有责,但其罪不至于诛。
只是我看他不顺眼。仅仅而已。
眉眼。山根。薄唇。那张脸上每一处都令我厌恶至极。尤其是他嘴角对陛下牵出来的一味笑意。愚蠢无知得让我深感世代忠臣,也不过如此。
既然是只是个护卫,便不要做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他需要的仅是睁眼,拔剑。闭眼,殺人。多余的感情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在夜露渐浓之际给陛下披上外袍,在膳房手制菊花茶水同陛下端去,背脊抵在门槛上和陛下说些无聊零碎的话语,本是逾越之举。真不知道陛下与她宫内唤燕儿的婢女是为何没有阻止的。
我曾不止一次地同陛下说过。他会成为她的软肋。每次提及此事,陛下皆一脸平静地直视我的眼睛。她的个头比我矮得要多,我只得垂下脖颈去瞧她。撞入的总是那双澄亮清澈的眸子。“涛云,我不会看错人。”
那句话我听了多次。陛下难得这么偏执。也难得不听我意见了呢。
啊,她也开始不依赖我执政了。真是有趣。我愈发冷淡地在幕后观望着她,很难设想这样一个极重情义,心存魔魇的人如何治理好国家呵。
百寒。毁了我一个幼时便培养起来的完美作品。就譬如一块璞玉,精雕细琢之后成了玉器。在完工之末被狠狠地摔在了石板上,粉身碎骨,先前的呕心沥血全付诸东流。他使陛下倒置回了十年前。
那个怯弱又渴望得到关爱的红莲。
见到自己得意之作被外人毁于一旦,还真是令我懊恼啊。
这不。他族人还不是想着谋反嘛。百寒一族还是背叛了你。捏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不劳陛下费心,臣便趁着您出访诸国的机会,替您清理门户。
杀了他,陛下便能变回从前那样了吧?
只属于我的那样。
意图谋反的人已经被压入牢内。
他担下全责是我没有想到的。他宁可独自伏诛也不愿牵连无辜的族人。
啧,真高尚啊。本来世间就没有真正无辜的人。
我骗了他。
我告诉他,信已通传陛下。是陛下希望他死的。我不过就是奉命行事。
我觉得我发疯了,竟然有些期待地见着他黯淡失神的情态。
可惜不能遂了我的愿。他面色未改,只是淡然地掉转了膝头,朝着某个方向深深一拜。
卸去佩剑的他同往日一样。唇角挂着令我讨厌的温笑。
在那人身形倒下之时,我听到一丝喃喃。
“微臣…把这条命…还给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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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寒.
我也是刚得到族内出现逆贼的消息。
这次陛下出访诸国巡游我不甚放心,本想随着她和燕儿一同前去,不料想在准备的时候因宫中琐事出了岔子。我便留在了王宫,多支了几个护卫队内身手毫不逊色于我的队员护着陛下。
临行前,我朝着陛下躬了躬身,捧剑作揖,目送她离开。她撩开珠帘,唇角微微一勾,冲我展了个和煦的笑颜。霎时间,我觉得有些恍惚。
我知道陛下素来不爱笑,幼时她只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公主,摆在煌煌的王宫便形如虚设。是万万不敢也不可能笑得出来的,以至于登上王位后她便更把自己绷得死紧。成天将头埋在一堆书笺和奏本之上。身披凤袍,本就比寻常家的姑娘多了份冷静和稳重。何况陛下身边除了燕儿也无一个贴心体己之人,更不用谈逗她天真烂漫一笑的人了。
随着陛下已有十年之久。我极易分辨出哪个是她掩饰自己情绪的面具,哪个是她真实流露出的情感。
她朝我笑了。是真诚的笑。笑得仿佛世间都春暖花开了。
我一时间不知身处何地,愣是忘记把礼数做全。不知道自己薄面是否红了,只自知耳根子烫得要灼烧起来。
她朝我笑道:“宫里事多拜托你打点清楚。”
我缓过神,一手覆上胸口,对着轿中那人忙是应下:“…微臣遵旨。还请陛下早日还朝,保重身体。”
她又是轻笑,眸中瑰色浓郁得化不开。“好。”
时间紧迫,唯恐误了陛下出访诸国,我只得先赶往叛乱军所在的地方镇压,思忖着缉拿乱贼后同陛下通信禀报此事。陛下仁厚,并不会因为我先救百姓于水火而未来得及禀明而治我莫须有的罪过。介时,我定将族内顽贼押入地牢,后去陛下跟前领罪。她如何罚我,我都无怨。
可我忽略了一个问题。
那叛贼是我族内的人,处置自是陛下定夺。而我。是护卫队长,同是一族之长,出了这档子事情定会让有心人入眼。他们怎般处置我,我也无言。只愿陛下别相信是我背叛了她便好。
想清楚这事,我的心头不禁紧了几分。握着缰绳的手也冒出了涔涔的细汗,可驾马速度仍是未减,策马扬鞭腾起一路风沙。
叛乱被及时镇压了。一地骸骨。一盘散沙。
我跳下马,瞧着一旁伫在风中的阿萨拉。淡紫色的长发扬起,遮掩住了她一脸复杂的神色。只有杨涛云举着利剑直指自己喉咙。我没有避开,只定定地站在他面前。
“既然认为是微臣存有反叛之心,那便以死明志。请您和陛下……放过我无辜的族人一条生路。”
他的眼瞳中透着疏离冷淡,还参杂着一些道不明的情绪。我知道他一直不太喜欢我,可直至今日我才把这种感情理解为厌恶。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异常地冰冷。“收到急信,百寒一族,其罪当诛。微臣奉陛下之命,清理门户。”
我没有像想象中踉跄,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甘和冤枉,更没有怀疑这是否是陛下亲笔下的指令。只是轻轻置佩剑与地。身形朝着东面移了移,“咚”地一声,双膝落地。
我是不可能跪在杨涛云面前的。
百寒一生,只跪二。一跪父母,二跪陛下。
我朝着东面深深地拜了拜。那是陛下的王宫。
“微臣…把这条命…还给陛下了……”
微臣一生忠于陛下,至死方休。
我做到了。我携着满足的笑意,阖了眼眸。
迷迷糊糊中仿佛又见那人。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走水中被救出的那个小公主了。我仿佛能听见她说
“谢谢你,百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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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
“啪”
这是我今天摔碎的第三个茶盏了。
“朕让你们别上茶。尤其是木莲花茶,听明白了吗?!”
我凉凉地往下面一瞥,那两个歪歪扭扭跪着的宫娥不停地瑟瑟发抖。我微抬着手遣她们下去,毕竟迁怒于不相干的人并不是一个明智君王该做的事情。
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阖上明眸,脑中就总是浮现出他的样子。一遍又一遍,无可终止。
放眼皆是深邃漆黑的陡峭渊壁,我挣扎地向往上攀爬,却因屡次失足再度滑落。我见到了杨涛云,他的墨发与无边无际的晦暗融为一体。茫茫黑暗中,那双鎏金色的狭长猫瞳显得格外注目。他冷漠地盯着我,眸底悄然地蕴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那是我曾经最喜欢的一双眼睛,闪烁着聪慧温暖的光亮。我一旦直视这双眼睛,他的眸中就只有我了。那时的我满心欢喜,希望自己能成为他的全世界。可他一次次推开我,推倒了给母亲祭祀搭的石堆,摔碎了订婚交换的对戒,暴虐地撕咬我红肿的嘴唇,这一切,足以让我癫狂。
我终究看明白了,涛云不是我的良人。我借他之手得到王位,加倍的奉还我丢弃的尊严;他借我之手同王室牵连关系,实现杨氏的光耀门楣。所谓的联姻无疑是一场利益交易。
各取所需罢了。
包括在这假想的空间里。我是向他求助了。哭着喊着,求他拉我上去。他只是置之不理。
“你是一国之君,要学会自己解决事情。”
我咬破了唇瓣。
我好害怕……谁来救救我谁都可以……快来吧……
百寒出现了。他是黑暗中唯一一缕光,就那么无意地照进心里,世间都明朗了。
白日正襟危坐于王位之上,夜晚常被无端梦魇缠身。这种日子我真的是受够了。我不禁怀疑自己当初听从杨涛云,执意走到这个位置的决定到底是对与否。
是百寒。我的护卫,我的救命恩人,把我从深渊中拽了出来。
这次依旧如此。
他紧紧拉着摇摇欲坠的我,手死都不松动。
“涛云……涛云说……我要一个人解决。”
他那双纤尘不染的翠绿眸子连眨都不带眨一下。我隐约闻他道:
“陛下,请相信我。我绝不会留您一人呆在这里。”
“谢谢你,百寒。”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谢谢你对我尽忠到最后。
这声谢谢是不是有些太迟了。
迟到了十年。
可是为什么就没能说出口呢。
明明,
我的心也是有温度的啊。
end.
云中花 。暂存吧。私设太多。ooc严重。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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