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和我非亲非故,到现在为止总共见过二回面吧,我觉得他像一位可爱的老夫子。
今天,润兄告诉我,姥爷得了肺癌,晚期。我心里很难受,那样一个戴着黑边眼睛,鸭舌帽,穿中山装的干瘦的老人,那样一个一见我就说很喜欢我的老人,那样一个贫穷中透出执着,中山装的上兜里一直插着一支笔,在烟盒的锡纸上写诗的老人,那样一个谈起文学谈起传统兴奋的像个孩子的老人……
第一次见姥爷,是在他女儿家里,他女婿和我公公关系好,得知姥姥生病,润兄带我去看望。我才知道,姥姥已经病了很久,瘫痪在床很多年,一直是姥爷自己在村里照顾着。这次,是突然恶化,不得不来麻烦县城里的女儿。
屋里都是人,我和润兄看望过后在小院里坐着,姥爷专门出来找我,要给我介绍个学生。正事聊完,姥爷说我特别和善,一看就是心地善良,文化水平很高的人。我赶紧摆手说不敢当,姥爷掏着上兜,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锡纸,说自己写了几首诗,让我看看。
说实话,我很心虚啊,诗词歌赋这种高大上阳春白雪的东西,我一个工科毕业教汽修的人,真的是汗颜。
我推辞不过,接过来读读。真的是很有工地的,对仗押韵格律,都很厉害。我有点心虚的说了说我的理解和我一点点小看法。姥爷拍着手说,知音啊,说真没想到我还能读懂老家伙的诗。还说,这样看来,我也是下过功夫的。好吧,没事背个诗练习练习记忆力,挑战挑战孩子,这个实在是算不算下功夫吧。
姥爷兴致勃勃的坐在小院里,和我聊了好几个小时,从古诗到古典文学,到传统文化……我真的被震撼了,一个农村老人,一辈子和庄稼地打交道,自学成才,还学会了中医,能自己开方抓药,居然还学了这么多“无用”的东西,这些是什么?是他的精神食粮啊,是支持他日复一日辛苦劳作的快乐吧!
后来,匆匆离去,再见已经是五六年后的今夏。我去拜访一位老爷爷,正好姥爷也在。仔细讨论一番,原来二位老人有点亲戚关系,还是一个村的。
看到我,姥爷笑得合不拢嘴,一直说这趟来值了,气得老爷爷吹胡子瞪眼,说来看看他怎么就不值了?老爷爷说姥爷本来上午就着急要走,听说我要来,非要见了我再走,死活不着急了。
姥爷笑着说,我是他的文学知己,难得有缘再见,当然高兴啦!还一直夸我长高了,什么嘛,四十多,哪里能长高,可见在姥爷心中,我原来是多么矮啊。
我笑着说,是不是我变瘦了,所以看起来高了。姥爷毫不留情的说:“哪里瘦了,分明是胖了!但是为啥就是觉得长高了呢?这是咋回事?真想不通。”一屋子人笑得东倒西歪,说姥爷真会夸人,说姥爷自相矛盾。
我到的时候,中午吃饭时间已经过了。姥爷非拉我出来,到楼下饭店吃饭聊聊,老爷爷也跟着下来了。我就和两个老爷爷在饭店里聊了一个多小时,我们老少三人都兴致勃勃,争先恐后,那个热热闹闹的,连饭店老板都不在柜台里栽头了,坐在一边给我们倒茶,听我们说话。
越来越觉得,每一个老人,都是一个矿产丰富的宝藏啊,天文地理,古往今来,逸闻轶事……都是兴之所至,随口即来。我听着很感动,谁说中国没有文人,这些老人曾经多么孜孜以求,直至现在,垂垂老矣,还是坚持看看写写,这是骨子里的热爱,这事别样的执着啊!
我一直很尊敬老人,尤其是那些外表普通,腹有诗书,一开口才气汩汩,这些人都是我最佩服的那类扫地僧,这些人都是大大的宝藏。
现在,又一位老人病了,我真的很难受。现在,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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