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挂上个钩子
欧维穿上西服套装和出客衬衣。他小心翼翼地在地板上铺上塑料防护膜,就像在包裹一件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并不是地板有多新,但他的确在不到两年之前刚打磨过一次,而且铺防护膜也不是为了自己。他知道上吊的人不会流什么血。也不是因为害怕钻洞会掉下许多粉尘,或是踢掉凳子时会留下什么痕迹。话说他已经在凳脚上粘了塑料垫,所以应该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都不是,防护膜精致地铺满整个大厅、客厅和大部分厨房,就像他想把整个房间灌满水,但其实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但他想,一定会有一群搞房地产的公子哥赶在救护车抬走他的尸体之前就情绪激昂地往里冲。这帮浑蛋休想穿着鞋进来糟蹋欧维的地板,不管他有没有断气。这可不能含糊。(想得多,想得真多,人都死了,还在想地板的事情。这样的人,还没放弃生活,生活也同样不会放弃他。)
他把凳子放到地板中央。这张凳子起码上过七层不同颜色的油漆。欧维太太决定让欧维在排屋里任选一个房间每半年上一遍油漆。或者,说得更贴切一点,她想要这一个房间每半年变一次颜色。她这样对欧维说时,欧维让她别做梦了。于是她打电话找了个粉刷匠,让他报个价。然后她告诉欧维她打算付给粉刷匠多少钱,再然后欧维就起身拿刷子去了。(欧维大爷真的搞不过自己老婆,只能认怂,毕竟抠门就是软肋啊。)
失去某人以后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细节惹人怀念。都是极小的事情。笑容、她睡眠时翻身的样子。为她粉刷房间。(依然是巴克曼的惯用写作手法,喜欢这句话,再次打动了我。)
正当欧维拿来电钻,还有钩子,站到凳子上开始钻洞。门铃响了,欧维不想理,可是门铃就坚持不停。
欧维放下电钻愤怒地瞪着门。就像他可以用意念说服门口的人自动消失。效果不是很明显。
欧维从凳子上下来,踏着防护膜穿过客厅走到门厅。想平心静气地上个吊有那么难吗?他不这么认为。(上吊都不太平,都是些什么邻居啊!)
“啊哈?”他边说边一把拉开门。
“这是给你的。”孕妇友好地说,一面马上递给欧维一个蓝色塑料盒子。
欧维满腹狐疑。
“是蛋糕。”她愉快地解释。
欧维慢慢点点头,就像对此表示肯定。
“你穿得真好看。”她笑了。
欧维又点点头。
然后他们三个人一起站在那儿,就像在等另外有什么人说句话。最后她看看盲流,无奈地摇摇头。
盲流尴尬地扯了几句,依然冷场。
欧维避开他,转而面向她,目光疲惫得就像刚避开一个吃饱了糖的孩子。
“啊哈?”他又说了一遍。
她舒展了一下身子,然后把手搭在肚子上。
“我们还要谢谢你帮我们倒拖斗车。你真是太好了!”
欧维咕哝了一声,极不情愿地把住门。他不屑地看了盲流一眼。
“我是说其实这事没什么好谢的,成年人都应该可以自己倒拖斗车。”
盲流看着他,就像他也不是很肯定这到底算不算侮辱。欧维决定不帮他这个忙,他后退着又打算关门。(当然是个侮辱啦,不过盲流不在乎。)
“我叫帕尔瓦娜!”外国孕妇边说边一脚踩在门槛上。
欧维看看她的脚,再顺着脚往上看看脸,就像他很难接受她真的这么做了。
“我叫帕特里克!”盲流说。
无论欧维,还是帕尔瓦娜,都没把他当回事。(他们两个一直把盲流当空气。)
“你总是这么无礼吗?”帕尔瓦娜饶有兴趣地问。
这话对欧维来说有些侮辱。
“我他妈没有无礼呀。”
“你有点无礼。”
“但我没有呀!”
“没有没有没有。你的嘴甜着呢,真的。”她说话的方式让欧维怀疑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欧维真的搞不懂帕尔瓦娜的话。女人说话怎么都那么难懂呢?)
欧维后退一步,脚粘在了门槛后的胶带上。他气愤地想挣脱的时候,防护膜的一角掀了起来。他又试图把胶带和防护膜都甩掉,但破坏愈演愈烈。他恼怒地找回平衡,站到门槛上喘一口气,一把又握住门把手,抬头看看盲流,想迅速换个话题。
“那你是干吗的?”
盲流耸耸肩,一脸无辜地笑了。
“我是IT顾问!”
欧维和帕尔瓦娜摇头的同步率之高,都可以去演双簧了。实际上有那么几秒钟,欧维极不情愿地觉得都没那么讨厌她了。(可怜的始终被嫌弃的盲流。)
盲流好像完全不介意。相反,他好奇地瞪着欧维手上握着的电动冲击钻,欧维那自然不羁的派头,神似攻打政府大楼之前手握自动步枪接受西方记者采访的非洲武装反抗者。瞪完冲击钻,盲流就开始探着身子往欧维家里张望。
“你在干吗?”
欧维看看他,要是谁看到别人手里拿个电钻还上去问“你干吗”就该用此刻这种眼神。
“我钻孔呢。”
帕尔瓦娜朝盲流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她的肚子在那儿明目张胆地宣布她无论如何还要自觉自愿地第三次为他传宗接代,欧维都快觉得她有几分可爱了。
“哦。”盲流点头。
然后他探身又往屋子里张望,看见精心铺满整个客厅的防护膜,继而面露喜色,看着欧维坏笑起来。
“看着还以为你要杀个人呢!”
欧维一言不发地瞪着他。盲流更迟疑地清了清嗓子。
“我是说,看起来有点像《嗜血法医》的场景。”他说,笑容远没有先前自信。
“是部电视剧……讲的是个杀人犯。”盲流低声说,开始把鞋往欧维家门口的石铺地缝里钻。
欧维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冲着盲流的哪些话。
“我有活要干。”他对帕尔瓦娜简短地说,牢牢握住门把手。(很明确的逐客令了。)
帕尔瓦娜故意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盲流的侧腰。盲流看上去像在鼓起勇气,他瞪了帕尔瓦娜一眼,然后看看欧维,表情就像全世界随时会拿橡皮筋弹他似的。
“对了,那个啥,其实我们过来是因为我需要问你借点东西……”(那么长的铺垫,有必要吗,不就是借个东西嘛!)
欧维抬起眼皮。
“什么东西?”
盲流干咳一声。
“借把梯子,还要一把六角扳手。”
“你是说内六角扳手吧?”
帕尔瓦娜点头。盲流一脸困惑。
“不是叫六角扳手吗?”
“内六角扳手。”帕尔瓦娜和欧维异口同声地纠正他。
帕尔瓦娜使劲点头,得意地指着欧维。
“说了有个‘内’字的!”
盲流嘴里也不知嘟囔了句什么。
“而你还在那儿说什么‘六角扳手’!”帕尔瓦娜讥笑道。
盲流有些恼羞成怒。
“我才没那么说话呢。”
“你就是!”
“我没有!”
“你就有!”
“我没有!”
欧维的视线在他们俩之间跳跃,就像一条大狗瞪着两只不让它睡觉的老鼠。
“你就有!”其中一人说。
“是你说的。”另一个人说。
“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也不一定都对呀!”
“那我们用谷歌查一下?”
“好呀!查呀!用维基查一下!”
“那你把手机给我。”
“用你自己的手机!”
“喂!我的没带着!”
“活该!”
欧维看看这个,再瞅瞅那个。两人还在吵,就像两个不好使的热水器,杵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这个吵架的场景全世界通用吧,女人指责男人。男人死不承认又或者逃避问题。哼,男人!)
“老天爷。”他嘀咕一声。
帕尔瓦娜开始模仿一种欧维认为是苍蝇发出的声音。她抖动嘴唇嗡嗡作响就是为了惹盲流发火。很有效。对盲流和欧维都有效。欧维服了。(帕尔瓦娜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啊,她是本书的王者!)
他走进门厅,挂好外套,放下冲击钻,套上木屐,经过他俩身边,朝储藏室走去。他敢肯定没一个人注意到他经过。往外挪梯子的时候,他还听见他们斗着嘴呢。
“还不快去帮帮他,帕特里克。”帕尔瓦娜看见他的时候喊道。
盲流哆哆嗦嗦地接过梯子。欧维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开大巴的盲人。就在这个时候,欧维才发现,趁他不在入侵他地盘的,还有一个人。
这条街最后一栋楼里那个鲁尼的太太安妮塔站在帕尔瓦娜身边看着整台戏。欧维决定,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假装她不在那儿。他知道,不然的话,她会更来劲。他找出一个整齐的插满内六角扳手的圆筒递给盲流。
“哟,这么多。”盲流踌躇地端详着圆筒。
“你要什么尺寸的?”欧维问。
盲流看着他,就像那些有口无心的人常做的那样。
“就是……正常尺寸的?”
欧维看了他很久,很久。
“你要这些东西干吗?”他最后说。
“装个宜家的柜子,搬家的时候给拆开了。后来我就忘了把六角扳手放哪儿了。”盲流说,脸上毫无羞耻痕迹。
欧维看看梯子,再看看盲流。
“后来你又把柜子放屋顶上了?”
盲流满脸堆笑地摇头。
“啊哈,你是这个意思!不是,借梯子,是因为二楼有扇窗卡住了,打不开了。”
他最后加那句,就好像欧维没法理解什么叫“卡住了”。
“所以你现在打算试试从外面把它打开?”欧维问道。
盲流点头。欧维看上去若有所思,然后好像又改变了主意。他转身面向帕尔瓦娜。
“那你来这儿,又是干吗?”
“道义上支持一下。”她笑道。
欧维看上去不怎么信服,盲流也是。
欧维的求死计划又被打断了,这些邻居怎么就那么无能呢?盲流简直了,撒都不会,还被欧维和帕尔瓦娜鄙视和嫌弃,倒也算个人物,依然能活得嘻嘻哈哈。
那么鲁尼太太站在那里到底想干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