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作者：阿来 人民文学出版社
豆瓣评分：8.4
01
1994年的阿来，籍籍无名，写完了一部小说，东投西寄，被十几家出版社退稿。
那年月，流行的是凶杀色情，纯文学的作品，任你多么高超的技巧，没有需求，就没有市场。
直到四年后的1998年，在阿来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刚巧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几位编辑到成都找很有名气的邓贤，同意看看阿来的这篇小说，一个月后即拍板作为重点作品出版。
这部小说叫《尘埃落定》，获第五届矛盾文学奖。
在汉地，军阀混战开始，国共不和，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一连串的社会动荡，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但是对于居住在西部草原上的土司们来说却是相对安宁的一段时期。
故事正是发生在这看起来安定的时期……
一个头人背叛了麦其土司。
麦其土司向汉人政府求援，请来的不仅有汉人的官员，还有先进的枪炮和罂粟。麦其土司靠种植罂粟发财，引起其他土司的觊觎。
然而，就在其他土司纷纷种植鸦片之时，麦其家却又种植了小麦，并且得到了丰收。其他土司并没有因为种植鸦片换来白银，迎来的却是饥荒遍野。
麦其土司派聪明的大儿子分别在边境的南北方各修了一座城堡。
随后，将两个儿子派去驻扎。
大儿子并没有理解麦其土司的真正用意，而是在北方边境以武力战争为乐，最后以失败告终，不得不回到麦其官寨。
傻子儿子却在南方依靠饥荒中的小麦，建立了边境贸易市场，用麦子赢得了汪波土司的百姓和土地，还娶了美若天仙的茸贡土司的女儿。
最后，大儿子被仇家刺杀而亡，麦其家因为支持国民党而被解放军夷为平地，傻子儿子被解放军活捉，最后也死于仇家之手。
土司制度为汉人所设，也被汉人终结。
全文从傻子少爷的视角，从他13岁开始，描述了麦其家几十年的兴盛至灭亡，最终伴随着土司制度的终结而土崩瓦解。
有人说，这是一本用诗写成的小说。
比如这样一段话：
据我所知，所有地方都是有天气的。起雾了。吹风了。风热了，雪变成了雨。风冷了，雨又变成了雪。天气使一切东西发生变化，当你眼鼓鼓地看着它就要变成另外一种东西时，却又不得不眨一下眼睛了。就在这一瞬间，一切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再比如:
风吹在河上，河是温暖的。风把水花从温暖的母体里刮起来，水花立即就变得冰凉了。水就是这样一天天变凉的。直到有一天晚上，它们飞起来时还是一滴水，落下去就是一粒冰，那就是冬天来到了。
这样的富有想象力的，诗一样的语言，在全书比比皆是。
这本书，读起来空灵而又魔幻，但它却并未脱离现实，就像阿来所说：人生的终级问题就是生与死，情感上基本问题就是爱与恨。
人性，并不分性别，族别，东南西北。
02
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傻子。
至于他为什么是一个傻子，是因为“土司醉酒后有了我，所以，我只好心甘情愿的当一个傻子。”，还因为“除了亲生母亲，几乎所有人都喜欢我是现在这个样子。要是我是个聪明的家伙，说不定早就命归黄泉了。”
然而，这个傻子，却又能够看到很多聪明看到的事情，做到很多聪明人做不了的事情。
他在年少时指挥小家奴捕捉画眉，整个行动堪称完美。
他不仅知道土司权力的来源：
从小到大，我始终弄不懂汉人地方为什么会是我们十分需要的丝绸、茶叶和盐的来源，更是我们这些土司家族权力的来源。
他也明白统治者权力运行的规则：
当他的家奴因为玩得忘形，而把雪故意踢到他的脸上时，他并没有怪罪，原因是“即使是奴隶，有人也有权更被宠爱一点。对于一个统治者，这可以算是一条真理。是一条有用的真理。”
类似的观点，在他看待僧侣、巫师这一类人时也同样出现“对这类人，土司对他们要放纵一些，前提是只要他们不叫土司产生不知道拿他们怎么办好的感觉就行了。”
麦其家第一年种了罂粟，第二年种了小麦，又因为几次武力进攻，变得空前强大。在这种情况下，聪明的哥哥想到是如何灭掉其他土司，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而傻子的建议则是免除百姓一年贡赋，他说：土司就是土司，土司又不能成为国王。
有一天，天下只有一个土司了。拉萨会看到，南京也会看到。而这两个地方肯定都没有人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那是因为：“过去有皇帝，现在有总统的汉地，并不只是出产我们所喜欢的茶、瓷和丝绸。”
阿来借傻子之口，说出了历史几千年颠扑不破的真理。
因为他是个傻子，所以就有很多关于“聪明”的看法：
“聪明人也有很蠢的地方。我虽然是个傻子，却也有人所不及的地方。”
“聪明人就是这样，他们是好脾气的，又是互不相让的，随和的，又是固执己见的。”
“不想凡事都赢的人是聪明人。”
“只要身上流淌着一丁点统治者的血液，傻子也知道多把握一点别人的秘密在手上是有好处的。”
到底是聪明人愚蠢，还是傻子聪明，阿来在书中给出了很多充满哲理看法。
傻子少爷对于权力、地位、聪明等等看似简单的想法，不仅是百姓归依，还使一大批所谓的聪明人都心甘情愿的跟随他，包括精明的管家，聪明的黄师爷以及智慧的翁波意西等。
然而即便民心所向，也无法改变土司终结的命运。
03
傻子少爷有过四个叫得上名字的女人。两个卓玛，两个塔娜。两个真身，两个替身。
在书中，很多描述性爱的场景，而且不得不说，阿来对性地描述高级而又充满了想象力。
“在一个水与火的世界里，一个光与尘埃的世界飞快地旋转起来。这一年，我十三，卓玛十八。”
这是傻子少爷的第一次性爱，“十三岁的我，大叫一声，爆炸了。这个世界一下就没有了。”
性和爱是分不开的。在傻子少爷的一生中，尽管他后来娶了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为妻，他也被她的美貌所倾倒，但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和侍女卓玛的这段感情，确实是全书最为美丽动人的情节。
在他得知卓玛爱上了银匠的时候，他说“我要把他做银子的手在油锅里烫烂。”
后来卓玛还是嫁给了银匠。卓玛从主人的贴身侍女变成了厨娘，她的满身香气消失了，变成全是厨房那种烟熏火燎的气息。
傻子少爷第一次感到：有种东西从生活里消失，而且再也回不来了。
那消失的，正是少年的爱情。
尽管后来，他一直把卓玛带在身边，但是在卓玛看到了了傻子与替身卓玛洗澡之后：我和她的缘分，我对她的牵挂，在这一天，就像牛角琴上的丝弦一样，嘣一声，断了。
傻子对于塔娜的爱情，是男人对女人的爱。他在见到塔娜之前，不知什么叫漂亮，直到看到了塔娜，他知道了什么样的女人是漂亮的女人了。
傻子娶了草原上最美的女人，茸贡土司的女儿，但就在他得到她的那一刻，他却说：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这样，你不要它，它就好好的在那里，保持着它的完整，它的纯粹，一旦到了手中，你就会发现，自己没有全部得到。
但他还是爱上了塔娜，“我的心啊，现在，我感觉到了你，里面，一半是痛苦，一半是思念。”
然而，塔娜从最开始就觉得傻子是配不上她的，她是因为母亲需要麦子而和傻子进行的交换。所以她说“你不能使我成为忠贞的女人”，事实上，在和傻子结婚之后，塔娜多次背叛傻子，好几次甚至是当面出轨。
最后她被解放军送回到了傻子身边，就在第二天，傻子被仇家杀死。
《尘埃落定》是一部藏地史诗，它身穿异族华服，像丝绸一样闪亮，像薄纱一样飘扬，像天上变换的白云，洁白空灵，但它的血肉，依然是由人性的善与恶，美与丑所铸就，交织着权力和情欲，纠缠着希望和绝望，流淌着忠贞与背叛。
历史，不只是在时间上轮回，也在空间里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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