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小暖
来源：公众号 团小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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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经》是继《第一炉香》、《第二炉香》之后，张爱玲发表的第三篇短篇小说。

与前两部相比，《心经》平淡了很多。没有《倾城之恋》明腔暗调的调情，没有《沉香屑》郁郁寡欢的荒诞，没有《半生缘》细密清凉的情致。

然而即使没有风情万种的浓烈，却一直余韵未了。

这个故事的背景依然是在上海。她的作品中，很多次地写到上海，

在她的笔下，老上海犹如一卷年代久远的笔墨画，隔着厚重的时光，发出氤氲的气息。透过这时光，我们看到了老上海的旧阁楼，老上海细细碎碎的雨，老上海韵味的情调，

更重要的，是看到了生活在那里的人细碎真实的故事。比如小寒。

《心经》的故事很简单。讲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和父亲相爱的故事。二十岁的许小寒，有着看似完美的家庭，不错的追求者。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所有的心事，本应是学校的功课、周末的郊游和橱窗里的漂亮裙子。

可二十岁的许小寒，她所有的心事都和父亲有关，那个四十岁不到，有权势有地位的男人。

整个故事的基调是寂寥的，天地般苍茫寂寥。

01

故事一开头，便是许小寒在生日聚会上和女朋友们说着自己的父亲，像所有懵懂的少女一样，崇拜着自己的父亲，和朋友说起自己的父亲许峰仪，脸上、心上都笑出了涟漪。

她把两只手撑在背后，人向后仰着。她的脸，是神话里的小孩的脸，圆鼓鼓的腮帮子，尖尖下巴。极长极长的黑眼睛，眼角向上剔着。短而直的鼻子。薄薄的红嘴唇，微微下垂，有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

这是故事里对小寒外貌的描写，她是美的，但是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隐隐的让读者有点不好的预感。

你瞧你，连外衣都汗潮了！也不知道你怎么忙来着！

我难得过一次二十岁生日，他呀，礼到人不到！

撅嘴、娇嗔、撒娇、宠溺，这分明是对情人的态度。

小寒和父亲之间诡异的默契、奇妙的气场，在故事的中段才被点破。

小寒的爱是绝望的，她二十岁了，不能再赖着不肯长大。

峰仪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愿意永远不长大。”

小寒突然扑簌簌落下两行眼泪，将脸埋在他肩膀上。

峰仪低声道：“你怕你长大了，我们就要生疏了，是不是？”

小寒不答，只伸过一条手臂去兜住他的颈子。峰仪道：“别哭。别哭。”

纵然母亲自动隐退，淡得像个符号，她的爱也是不可能的，没有退路。

许峰仪自然心知肚明，除了孩子的天真，小寒并没有一直呆在父亲身边的筹码。

隔着玻璃，峰仪的手按在小寒的胳膊上——象牙黄的圆圆的手臂，袍子是幻丽的花洋纱，朱漆似的红底子，上面印着青头白脸的孩子，无数的孩子在他的指头缝里蠕动。小寒——那可爱的大孩子，有着丰泽的，象牙黄的肉体的大孩子......峰仪猛力掣回他的手，仿佛给火烫了一下，脸色都变了，掉过身去，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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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看来，触目惊心，勾引从来都是两厢情愿的。

02

后来随着情节的发展，小寒设计同学龚海立表明心迹，暗地里耍弄了同学波兰，同时告诉父亲，龚海立爱她，想试探父亲的反应，想让父亲吃醋。

这些心理，试探、嗔怪、占有欲、歇斯底里地表达，都是女人恋爱时特有的心理特征，作者刻画的入木三分。

顺理成章的，许峰仪的情感转移到了小寒的女同学段绫卿身上。

段绫卿，聪明、早慧、说话有分寸、让人舒服，对世事看得通透，

最重要的是和许小寒长的有几分相像。

绫卿看上去凝重些，小寒仿佛是她立在水边倒映着的影子，处处比她短一点，流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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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卿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她懂得一切，理解一切，又不想自己受委屈。她对困难轻描淡写，知道争吵抱怨都是无用的。

她权衡各方取舍，在能触及的范围内，选择最适合自己的。

绫卿道：“我倒不是单单指着他说。任何人......当然这个‘人’字是代表某一阶级与年龄范围内的未婚者......在这范围内，我是‘人尽可夫’的！”

绫卿道：“女孩子们急于结婚，大半是因为家庭环境不好，愿意远走高飞。我......如果你到我家来过，你就知道了。我是给逼急了......”

她想拥有生活的权利，这权利最便捷的是通过一个男人来实现。

这一切非但无可指摘，而且令人心生怜惜。她是个圆融的人，圆融的人不会窄化自己的情感。

03

在生日聚会散场，父女二人暧昧畸形地闲聊之后，母亲微笑着出场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们两人仍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许太太开门进来，微笑望了他们一望，自去整理椅垫子，擦去钢琴上茶碗的水渍，又把所有的烟灰都折在一个盘子里，许太太穿了一件桃灰细格子绸衫，很俊秀的一张脸，只是因为胖，有点走了样。眉心更有极深的两条皱纹。

母亲散发出来的气息与这个家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她像个外来者。

可是天知道，她才是这个家的维持者。若不是她的存在，若不是她这样温吞如一团湿空气的存在，那一个个心怀鬼胎的，怕是早就出了事情。

正如母亲说的那样：

不让他们去，又怎样？你爸爸不爱我，又不能够爱你

所以他只能去爱绫卿，把对小寒的温柔转移到绫卿身上。

小寒在与母亲的对话中，才醒悟到，是自己一点点凌迟了父母之间的爱。

许太太道：”有些事，多半你早已忘了：我三十岁以后，偶然穿件美丽点的衣裳，或是对他稍微露一点感情，你就笑我。......他也跟着笑......我怎么能恨你呢？你不过是一个天真的孩子！”

小寒哭了起来。她犯了罪。她将她父母之间的爱慢吞吞地杀死了，一块一块割碎了

其实，绫卿的出现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许峰仪忙不迭地接受——因为有了健康、正常的爱；许小寒的母亲尽管失落，但同时也是松了一口气。就连龚海立，也会觉得终于有理由缓一缓自己的婚事了。

只有小寒痛苦万分，埋怨母亲不阻拦，指责母亲是联合他们在报复自己。

在她终于控制不住，说出那些骇人的话之后，母亲狠狠扇了她一耳光。母亲打醒了她，拯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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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故事由七个场景组成：生日聚会、楼梯、毕业典礼、家中电话、电梯、汽车上，一个场景接一个场景，更像一场舞台剧。张爱玲用蒙太奇的手法成功地刻画了人物的心理。

张爱玲的作品多年来一直受到很多人的追捧，大抵是因为她的文字细密华丽，像是大镶大滚的袍子，艳而不腻。笔调直击人心，尖锐有力。

文字的世界里成熟理性，现实生活中，她永远都是一个孩子，仰着脸，天真地注视着大人们来来往往，仿佛这个世界与自己毫无关联，只有在失去人与人交接的场合，她才能充满生命的欢悦。

她的凉薄注定了小说的悲剧。总是能透过她的小说，看到人生的苦短，而爱情的刹那，便是金色的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