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姐

半年前我离开了家乡，几乎跟所有的亲戚断了联系，特别是阿姐。我甚至删除了她的微信。清明节快要到了。因为那两具躺在冰冷地下遗传的血缘关系，我又拨通了阿姐的视频通话。

一，回忆

半年前，在工地上班时，一个不注意我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造成颈椎骨折。阿姐知道后，打来电话：“你咋恁能耐，唉！我现在也没钱，都是小孩给我对钱花。各顾各吧-------”

我理解阿姐对我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自从我辍学后，她一直有这种情绪。我想告诉她，我从没有想让她在金钱上帮助我。因为她现在更不容易。

提起她的不容易，又让人想起她的过去。

一年前，姐夫因喉癌去世。三年的抗癌路上，姐姐陪同姐夫向病魔争夺活命的机会。最后花完所有积蓄，姐夫还是在姐姐恋恋不舍的眼泪中撒手离去。

姐姐崩溃，患上了焦虑，抑郁症。她害怕一个人在家，她担心孙子过几年去远处读中学，一个人守着那空空的两栋楼。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神鬼都怕她三分的阿姐，何时变得比我还胆小。

（1）

记得二十多年前，姐姐家养的三头牛夜里被人偷走。姐姐顺着丝蛛蚂迹找到县城那个贼窝。

当她把警察带到贼窝时，那伙贼人太明目张胆，竟敢袭击警察。贼人被放跑了。姐姐指着那还没被销赃的牛头告诉警察。那就是她家的牛，因为有一只牛角是牛小时候被据掉的。这特殊的牛角是独一无二的。

都说警匪一家，咱们也不知道内情。那案子就那样不了了之。在农村，二十多年前，三头牛是一个家庭积攒多年的全部家当。

阿姐每年春节前期都要去县城她报案的那个派出所“闹”。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不是找不到领导就是被领导糊弄，然后遇到领导调换班子-----不管怎么换领导，阿姐每年都准时在她丢牛的日期去那个派出所。

就在姐夫去世的前一年，姐姐带着姐夫去县城派出所找领导处理“牛案”。时代在变化，人心在变化，姐姐说她们把案件投诉到北京啦。地区下来通知，让好生招待两位上访的病人。

据说，在去年政府给五万块钱，作为三头牛的赔偿。如果是我，恐怕找不到牛，因为不敢去那贼窝。更不要说这么多年跟政府讨要说法。

（2）

阿姐不识字，但她却学做各种小生意。只要能赚钱的她都干。她家附近就集市，她也去周边的集市卖东西

夏季卖水果。当天卖不完的水果，下午回到家，她就分给左邻右舍。所以很多人都照顾她生意。

特别卖肉。姐姐家冬季大都卖牛头肉，牛蹄筋一类的。这些东西在做成成品时很麻烦的。等把肉煮好，晾起来时，已经到夜里十一二点了。凌晨三四点就要赶到集市占摊位。姐姐的脚趾盖都冻黑。

阿姐一个人掌管一个肉摊，怕去厕所，早上从来不敢吃饭，只在饿极了吃口干粮，喝口自带的热水。

这些都好忍受，最让她苦恼的是，每逢高峰期，她既要招呼客人，又要防止有人趁机偷走东西。实际她的东西，每次都会被偷。不过这也让她练会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技能。还有她那张利嘴。

阿姐说，不识字给她带来太多苦恼。开始学用电子秤，她让邻摊位的人帮忙看，也会让买肉的人自己看。找人钱时，她也是请别人帮忙。高峰期时，谁也顾不了谁。姐姐慢慢的学会了认秤。算数能力也突飞猛进。

那时假币流行，姐姐收了好多，都被她存到一个箱子里。她反复练习认假币。

（3）

姐姐总是抱怨没机会上学。我们几个入得了学堂的，都成了她的出气筒。不论她开心或者是不开心，她的口头禅就是：“我要是上学了，哼，我咋也得比这强------”至少她每次跟我见面必说一次。姐姐从来不掩盖她的想法。这是让我最受不了的，却又不能反驳的。

阿姐的自信来自于她做出的成绩——她们家早早地盖上楼房，存款多少，谁也不知道。姐夫还在世时，就听说治病花去六十多万

在姐夫病重期间。姐姐又买了地皮，为孙子盖上三层的小洋楼。并且帮助有残疾的儿子在街上建了一个超市。支持儿媳去进修一门糕点技术。

被疾病重创后的阿姐还有如此魄力。所有知道她的人，没有不佩服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也能抑郁？……

婚姻不幸的我，如果不是孩子需要扶养。我早进入寺庙，断绝红尘。

当我再次听到阿姐那句：“谁也帮不了谁……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不用可惜啦不！我要是上学了，咋也不能在这里受罪……”烦躁的心，让我想弃阿姐远去。以前太阳般炙热的阿姐，现在需要别人的安慰。可我本就处在阴霾的黑暗里，又怎能把那颗湿漉漉的心托起。

在几个不眠之夜后，我决定离家出去，去寻一方光明。走前，我把阿姐的微信删除。删除所有的过去，埋葬所有的痛苦。

二，视频

（1）

“等------等-----等----等------”

随着手机弹出的几个高低音符，阿姐终于接通了我的视频电话。

“咋是你哎，你不是删除我的微信了吗。我不识字，也不知道你的电话-----”这是阿姐接通电话的第一句。阿姐对我的突然“失踪”还是耿耿于怀。不等她说下去，我忙解：“外甥已经给你加上我的微信啦。你现在怎么样。”

阿姐继续说：“我在玩抖音，你没我的微信，抖音你可能也没有。”我告诉阿姐，我有她的抖音。我不敢实话实说根本很长时间没关注抖音了，只是偶尔看看快手。

说道抖音，也许阿姐找到了我两的共同话题。她那本来高贝分的嗓音，顿时提高到八分贝。她说原以为是儿时的小伙伴打来的电话。每天中午她们都聊天。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看到姐姐那么开心，顿时让我又看到从前那个开朗，健谈的阿姐。此时真的感激那些高科技的研发者。网络给人带来弥补亲情友情的缺憾。

阿姐的话匣子一打开，天南海北地侃开了。阿姐说：她在电话对着发小的男人吼“我听说你年轻时给我姑气受，现在你要是再欺负他，我就打你，给我姑出气----哈哈哈”说着阿姐在手机里大笑起来。

（2）

由于长年累月地干生意，阿姐积累了一身的病。高血压，心脏病，腰腿疼，胃溃疡------幸好她的儿子在学习中草药贴敷。阿姐的身体恢复的很好。儿子现在还在家。大哥也在她家接受外甥的治疗。

阿姐说回娘家接大哥来治疗腰时，遇到了娘家人，大家互留了微信。阿姐的遭遇招来众人的同情。有人给阿姐提媒。

阿姐说：“有谁敢跟我谈，我厉害的不得了。”还真有个不怕死的黏着她。是个有退休金的老头，比阿姐大四岁。阿姐嫌弃他年龄大。那人给阿姐买鞋子衣服，还寄钱。阿姐不要那人的钱。那个人就把一千元放在鞋子里寄给阿姐。

那个人挺会来事，给阿姐的孙子买东西，大哥在阿姐家这些天，那人也不少买东西。只是阿姐就不让那人跟哥见面。哥听说后答应给姐做主要见见那个人。姐还是不答应。

原来她的孩子嘴里答应不干涉妈妈的婚事。可还没做好接受外人介入家庭的准备。外甥在一次喝醉酒后，拉住妈妈的手不放松。哭着不停地喊妈妈。喊他的好妈妈，说自己自私，让妈受苦啦。姐也陪着哭。听到这，我的眼泪也掉下来了。

阿姐说她为了孩子心里好受些，现在就不考虑自己的事了。

三，祝福

看到视频里姐姐的心态变得开朗。我才把删除她微信的真正原因告诉她。如果阿姐依旧沉迷在哀怨中，即使加了她的微信，我也不会勤与她联系。因为两个抑郁的人在一起，就像走进终日见不到太阳的大海，时间久了两个人都会溺死在消极的情绪里。

阿姐说她现在是正能量的守护者。她在抖音上发的作品都是正能量的。她还发了一条“真正的朋友是你歪倒在悬崖边有人拉你一把”。

我问她什么才是幸福时。她说：“当你哭时有人给你递上纸巾；当你累时有人给你拿来板凳；当你渴时有人给你送上一杯温水……”

这哪像一个文盲说的话。她说跟抖音上学的。这不只是她跟抖音学的，而是她的遭遇，让她悟到的人生真谛。

提到抖音她的利嘴又指向了我：“你看我的抖音吗？那都是正能量的！”

我说忙，很少去看。她又说：“都说没时间，你去厕所不是时间？不想看就是了。”

我的文盲阿姐，难怪总是说自己如果能上学，一定不会在家务农。就凭你这伶牙俐齿的口才，看问题一针见血的气魄。你若读书，岂不是如虎添翼，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到是我身为男儿身却长了颗多愁善感的女儿心。

阿姐，只要去争取，幸福就会握在手。我相信阿姐的未来是会是光明一片。我的未来跟阿姐连在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