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家具

1992年，我们家搬进了新屋。这是一栋红砖水泥加预制板盖的二层楼的房，牢固、宽敞、明亮。

这栋新房子就有很多房间可以居住了， 除了楼下有三间卧室，楼上也有三间和父母房间一样大小的房间。

因为屋子大了，可以容纳的人事物更多了。我记忆的也增多了。

从旧屋搬到新屋我们其实没有多少家具可以搬过来，但父母的房间又特别长，显得空荡荡的。所以那一年我们请人上门在家里做家具，一个中年叔叔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徒弟。

他们像上班一样的，早上来下午回去，中午在我们家吃饭，这样持续做了好几个月。刨子锤子凿子锯子等这些工具所发出来的各种声响演奏出了一曲初春的歌。我常喜欢去观察那个少年人，而且找机会去逗他说话，但他总是很安静，答话也很简洁。现在回想起来，给我一种地主家小姐的好奇和短工的腼腆画面感。

这感觉也像初中毕业时，父亲带着我和外婆随着运沙船东下九江市的情境。运沙船顺长江而下，到一处停泊下来。有工人正作业将缆绳拉上岸去，但缆绳被绊住了。我站在不远处看见，想要上前去帮忙拉扯一把。父亲叫住了我，而听到父亲叫声的工人抬眼望向我。我看到了他们羡慕的眼光，也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话。

这是船老板家的小姐，是不可以做这些活儿的。

那时，我早已褪去了玩童的粗野，心思细腻绵长。我听从父亲的话，我也听着那些工人的话。我安静站在那里看他们继续做工，好像这一切都是如实的。

我不知道父亲是如何想起要尽孝道，载上外婆带上我去九江。因为这并不是一趟闲旅，而是父亲和船一起出工卖沙。不管是不是去旅游，看风景，就是去了一趟九江这个城市，以此名义，也是值得这趟行程。

但这些工人肯定不知道，我身上穿的那套淡绿色的连衣裙是从隔壁表姐家借的。母亲还曾对表姐外出打工几年，没有将自己淘汰的衣服送我几件而有念叨。因为父亲曾如此一意孤行地贴补大姑家这么多年。但是面对没有得体的衣服外出，母亲还是没有任何犹疑，去跟表姐借衣服。

这些工人肯定也想不到，在这次行程中我第一次吃到了香瓜。但是很可惜，父亲并没有给我时间，让我全部吃完那又香又甜的香瓜，然后就催着我赶路了。

所以我这个船老板家的小姐是一个强加的虚名。比做家具那个时候要虚上许多。至少那个时候衰败还没有显明出来。

那套低矮组柜，仿佛是父亲所有辉煌的纪念。他之前所有积蓄盖的第一栋房子，经六年之后就被拆掉了。而后再盖房子，于他而言就异常艰辛。但是这套组柜却依然还在我们现在的家里，历经30年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