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节前夕

正是要吃午饭的时候，外婆来电，想要见我一面。得知我刚到无锡，她质问我：“我在无锡倒有亲眷，你在无锡没有亲眷，去做什么？”

我答不上来，就说是来做事。其实，我已经许多天没做该做的事。惭愧与焦虑形成一股混乱的力场，包裹着大脑，使我看到的世界形消意散。大多时候，我的工作内容只是看看想想，的确像是无所事事。可要琢磨清楚一个问题，是困难的。为了免遭折磨，不得不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渴望某个开窍的瞬间。

从那个明亮的绿色空间里出来，我们来到了太湖边的教堂。虽然在几天前放弃拍摄教堂的念头，但我们还是想要从中获得一些灵感。雕刻着天使的大门紧闭着，沿着草地转了一圈，从他人的口中得知晚上七点会有活动。

我很疲惫，回到酒店睡了一觉。醒来赶到教堂，门果然开了，有不少人聚集。人人手中都拿着一支蜡烛。我买了蜡烛，朝里走去。教堂的中央，是一幅金色的三角状的基督受难像。穹顶下的一排排长椅上，渐渐坐满了人。

修女出来与大家交谈，我才知道，今天是复活节前夕。这场一年当中最隆重的活动承担了巨大的风险才得以举办。修女要大家跟她一起念：“应常欢乐，不断祈祷，事事感谢。”回声充满了整个空间，一种氛围被塑造了起来。念出这些词句的信众，以中老年人居多。他们之中有些有子女陪伴，有些是独自来的。熟悉的，有自己习惯的祈祷姿态，自在地在额间胸口划着十字。陌生的，还在东张西望，将信将疑地打量与模仿着。

仪式开始，教堂全部的灯都熄灭了，这是为了共同感受如同坟墓中的黑暗。神父带领身穿长袍的信徒在门外燃起篝火，吟诵诗歌，举着火炬与权杖，走进教堂。火炬点燃外沿的人的蜡烛，他们之间又相互传递烛火。我从后面的人那里点燃蜡烛，护着火帮助前面的人。黑暗中，每个人的胸前都闪烁着温暖的烛光，星星点点地摇曳着。月光也格外光明地打亮了五彩的玻璃窗。这足以解释为什么仍有人崇拜苦难与牺牲——没有失去，人是不具备珍惜美好的能力的。

接着，大家一边念诵圣经，一边唱歌。我听见他们唱“使大地焕然一新”，听见他们说上帝花六天时间创造世界，在第七天休息。我虽然不是基督徒，但曾经参加过许多教会的活动，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言辞和旋律。可我仍然再一次被感动了。上帝需要休息，何况人。我被他们重视休息的态度所感动，被他们兄弟姐妹相称的信仰生活所感动，被他们不害羞地寻求温暖与安慰所感动。

当他们讲到上帝复活的时候，教堂的灯全部亮了起来，大家都感受到光明的壮丽。我看到信徒中有许多白发与弯曲的脊背，我相信，他们是不足以对任何人造成威胁与破坏的。但聚集的力量依然被警惕着，使我们无法时刻放声歌唱，使我无法在讨论生死去留的电影里展现歌颂生命的殿堂。

可是，不论在谁的教义或法律之下，光明都是无法被禁止的。一股温暖的力量充满着我，这来之不易的珍贵礼物脚步轻盈。春天来了，外婆有吃不完的笋。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全部生命都在复活。早晨来了，太阳就要升起，经过一夜的休息，你我，都在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