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以前的梦想是环游世界。一个在当代被说烂用烂仍然没有多少人去干的梦想。她还记得高中时候学的华尔兹舞步,虽然胖了不少,还是能看出一点流畅的姿态出来。她的品味也不差,我长大以后偶尔也会去翻她的旧衣服来穿——那些我穿的下的。她虽然不太保养,但基因使然没有留下多少皱纹,眼窝比以前深了,但也看不出年纪。
她54岁那年开始新的事业,在得到成就感的时候睁着大大的眼睛跟我说:”我终于觉得属于我自己的人生开始了。“虽然她还是很脆弱,会被自己的情绪、他人的话语打倒在床上放声大哭。但当她跟我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会恍惚把她跟十几年前对着自己的女儿说:”其实我的梦想一直是环游世界来着。“那样一个年轻时候的母亲重合起来。
我妈妈不是太幸运的人,她一生中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所累。生意人的强势带来的不满、过强的控制欲导致的反抗、几十年如一日被放大的情绪带来的折磨,虽然其实是可能普遍、平常、大部分人都会遭受的状态,甚至有些事情根本是她自己选择的,或者自己一手推动的。我却始终觉得我妈妈是个可怜人。
她明知道世界有更多的选择,她不知道那些选择是什么;她隐约觉得人生有别路可走,却无法知道如何通向清晰;她选择的那些事物,却始终无法真心地认可它们。
我可能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我跟我母亲之间有种微妙复杂的关系。怜惜、嫉妒、了解、厌弃。我们经常知道对方想听到什么而保持沉默,也会因为柔软而向对方展现自己。有很长的时候我们互相隔离,她不知道我什么从14岁的天真暴烈变成24岁的不动声色,我也不知道她如何从40岁一下子老成了50岁。我甚至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这两个年纪的特征。
但我经常透过我的母亲去试图理解更多的人。在人生的进程里,她先成为某人的妻子、成为儿媳、成为母亲。在更加封闭的年代里,她的人生还没有握在自己手中,就被观念、自我、他人献祭给了家庭。
有一些朋友,实话更多是男孩子,很难理解为什么当我的母亲跟我说:”我开始拥有自己的人生了。“我会因此心中汹涌:悲怆而自豪。女人多么坚韧,这个世界对她们来说不太友好,但到了50多岁,她却还是发现了人生新的可能;但仍然是很晚了,过去的生活给她打下无数印记,她仍然要被那些情绪与话语所困。
要知道这个世界有些人的人生,自己无法察觉是否握在自己手中。
互联网对我来说一直显得有些可怕。网上充斥着反智的教唆,又充满了抨击反智的怨怒;一边教导女人要给自己和男人立下无数标准,一边鼓励女人蔑视男人抬高自己。而我心里始终认可的只有一句话:”女人得到自由,男人也随之得到自由。"不追求女人的美德和男人的美德,而去认可人类的公德:诚实、善良、勇气等等。先明白做为一个人的乐趣,再去做为一个女人拥有乐趣。
虽然说着无法接受互联网充满评论与判断的氛围,但在试图记录的时候还是说出了一些结论性的话语。但我对它们比其他话语更有信心:我相信自己做为一个普通人所拥有的某些稳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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