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长说

前阵子很流行一个词叫隐形贫困，说的是一边烧钱享受生活一边哭穷的年轻人。这个年代真实的贫困已经甚少被报道了，国富力强才是大家习惯看到的面貌。短短几十年，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有些人的生活一如从前。

他们并不是对某个时代有着特别的眷念，他们只是贫穷。

在某个繁华城市的背后，他们依靠救济艰难度日，吃饱和穿暖，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事。

今天我们的记录对象是弓长君，他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基层扶贫干部，贫穷对他来说从来都不陌生。一年的扶贫工作让他明白，钱，并不能解决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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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 | 阿轻  主播 | 阿轻 
讲述 | 弓长君

声音设计 | 似水  排版 | 阿轻
文字整理 | 冰淇淋  图片 | 钱豪

大家好，我姓张，今年24岁，他们都喜欢称我为祥哥，但我更喜欢叫自己弓长君。

对于工作环境来讲，我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一年的职场小白。对于生活环境来讲，我是一个不远千里扎根异乡的一个外地人。我的老家在西北地区的河西走廊，但是我工作的地方在陕西和四川交界的秦岭的大山深处。

有这么一个词，不知道大家听过没有，就是驻村工作队。没错，我就是驻村工作队的队员。其实下乡没有像网上传的那么艰苦，可能分地方吧，因为我接触到的贫困户，大多都是因残或是因病致贫的，有极少数的人身体精神没有任何问题，有极个别的是因懒致贫的。

去贫困户家
4公里，开车要一个小时

其实当时对于脱贫没有太大的概念，一是觉得比较好玩，看一下究竟是啥情况，二是自己没有什么能力能够帮人家脱贫，因为我自己家庭状况也不是很好，父母都是打工的，现实当中并不比某些贫困户要好。

但是真正让我改变这个看法，还是在我下去以后，沉下去到他们贫困户户上去的时候，才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贫困。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脱贫攻坚这块工作是在去年的9月份左右。当时九寨沟地震，我们单位上有一个选调生被抽去灾区援建，他身上驻村工作队的工作任务就全移交到我的身上，当时我是一脸的懵逼，因为我是去年6月份才参加工作的。

到9月份的时候，正式的入职手续还没有办下来，当时一直是处于负债状态，就是单位每个月发2000多的生活补助，还没有正式开工资。那时候我就想我自己都是负债状态，我怎么去给人家扶贫？抱着这样一种想法跟着工作队的那些领导及哥哥姐姐一起到山上去看了一下。其实在去之前就有人跟我说，我帮扶的那两户条件算是比较差的，而且住的地方比较远，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他们家的入户路离村的主干道差不多有一公里的样子。当时汽车到不了那个地方，步行的话，弯弯曲曲的，包括上下坡还是要走蛮久。再加上那个入户路只有一两人宽的宽度，仅仅可以过一辆摩托车，他们当地人就叫机耕道。南方很常见，小时候我们拉东西的时候，向下那种单轮的鸡公车，有的地方叫手推车，仅仅是那么宽的路。

一个土坯房，孤零零的立在那个算是山顶的山坡上，因为他房顶上方还有一块类似于坡地的地方，那个才是真正的山顶。

他们家房子到我们上班的地方，直线距离其实是不超过四公里的，但是坐车的话要坐将近一个多小时，海拔从200多米提升到1400多米，就那样一种自然环境。山特别大，谷特别深，要入户的话得弯弯曲曲绕很久很久。我第一次去的时候，看到他们家是土坯房，墙上还有裂痕。进到他们家那个待客厅就是冬天烤火的那个房间里面，发现四周的墙壁没有粉刷，全是被烟给熏得黑漆漆的一片。

我帮扶的贫困户有两户，我先去的那一户。我第一次见到那个户主的时候，男主人也不算是蓬头垢面，就是感觉头发很久没有剪了，直直的有一种怒发冲冠的感觉。皮肤是干瘪的，身材瘦长瘦长的，后来我才听他说，他有先天性心脏病，打不了工。再加上前几年家里老人还在的时候，家里好多人有长期慢性病，在看病上花了一部分钱，就导致他年纪轻轻就成为贫困户。在他们周边的同一个村子上，年纪轻轻三四十就是贫困户这样的例子也是很多很多。

那天我了解到的情况还不错，他们家2017年可以顺利脱贫，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即使因为他自己打不了工，但是他靠地里的那些收成，养蜂蜜、种天麻或者是卖核桃，那些收入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还是有一些的。

那天回来以后我就在想，他们的生活包括家里面的一些物质条件确实看起来相当寒酸，甚至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就没有几件像样家具或者是家用电器，也有可能在其他屋里面我没有看到吧。当时我看到的那三间屋子里面的摆设都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自己手工打造的那种八仙桌、老柜子，看起来特别有年代感。土坯房也是七几年修的，补了很多次，看着并不是那么坚固，感觉一场大雨就能冲倒。

那天我下山的时候，我就随口允诺了一句，我说那这样，我刚开始帮扶你们家，情况我也是刚刚了解一些，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尽管打电话。我看你那蜂蜜还挺不错的，因为我去他们家的时候他特别热情，给我冲了一杯，喝着还确实挺甜的。

当时就给他许诺下说，这个东西这么好，虽然价格有点高。因为当时他卖的是60一斤土蜂蜜，说是当地的土蜂蜜都是这个价格，我也没有细细过问。回去一问单位上的人也确实是这个价卖了很多年。回去以后我自己不知道怎么想的，当时做了一件事，就是当天晚上回去立马拿自己的身份证，就像网贷一样，手持身份证，贴着白墙拍了一个自己的一个人像照片。又把白天去他们家时候拍的那些产业的照片，房子的照片，包括那些蜂蜜取蜜的时候的照片全上传到朋友圈一发，还确实有人买。

因为我对蜂蜜也不是很了解，之前也没有做足够多的功课，当时可能卖了有三四十斤。最有成就感的就是把蜂蜜销售款沉甸甸的钞票亲手交到他的手里面，那种成就感是非常爆棚的。

我意识到
有些穷，真的救不了

再到后来，今年春节过完三四月份开始，我才真正的了解我所帮扶的那个村的大概情况。那个村子当时是在108国道的旁边，公路沿线一带发展得非常不错，九几年的时候也是非常繁华的，当地人也非常有钱。但是除了公路两边往山上走，越往里面走路况越差，就孤零零的一两户人家，要不在半山腰，要不在山顶。我工作的这个地方的贫困状况，要说深度贫困的话也算不上，跟云南贵州大凉山那一带的人比，确实条件好太多了。

要说贫困的话，只能说贫富差距太大了，因为这边也有很多有钱人，有很多人在外面挣了钱后回村子里发展产业，带动附近的老百姓挣点小外快之类的，这种人也挺多的。

工作了这么长时间，经常跟我同事下乡回来，也经常在讨论这些贫困户到底为什么这么贫穷。确确实实有极个别的人是因为懒惰而导致他们贫穷。

我一起合租的同事，他帮扶的是一个很远的乡镇的贫困户，是一个残疾人。刚从别人手里把帮扶工作接过来去他家家访，那个人当时就给他提了一些让他当时觉得很不可思议的要求。

他说上次残联给我发的那个免费的轮椅已经旧了，不是不能用，能用，只是有点旧了。他说你出面帮我协调，重新要一个新的。我同事也觉得没什么就协调嘛，但那个不是想要就能要的。

去残联协调的时候，肯定是每一个人发放哪些器材都有登记的，一看这时间没到，凭什么给你换新的呀？他就不依不挠他就非得要。后来天冷的时候，我同事又去他家送物资，就米啊油啊面啊。去他家他就坐那玩手机，边玩边聊。聊了半天以后，他说这个冬天我看比较冷了，但是我这家里面又没有燃料啥的，要不你帮我协调给我要点那个烤火的钢炭（这边管那个煤炭叫钢炭）嘛。

我同事当时就很无语，心里在想，你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都让我们免费给你提供，那你自己干嘛？后来他了解到那个贫困户，他宁愿去相信道听途说听来的一些奇奇怪怪的政策，不愿意相信我们红头文件上拿给他讲解宣传的那些政策，经常提一些无理的要求。

我们帮扶这个片区其实有很多的贫困户，他们用的手机还是那种续航超级长的键盘机，因为山上信号不是很好，只有那种手机才可以使用。

但是他那个贫困户，拿一个特别崭新的智能手机。

据他自己描述，他每个月话费都要交好几百还包很多的流量，就是各种看视频啊刷新闻。他就是肢体上有点残疾，一点都不参与劳动那种，他可能从心里觉得我是个残疾人，我没法跟正常人比。所以从内心上他就认定自己是一个残疾人，肯定会有人管，觉得政府不会看着我一个光棍汉不管我。

他还有一个上初中的儿子，他就不给自己的儿子做好榜样，完完全全靠政府救济来生活，靠政府低保和扶贫政策支持的一些资金来勉强度日。

讲了这么多，我其实对这些贫困户没有什么成见，甚至觉得非常惋惜。他们错失了太多太多的机会，是自己把自己弄得像现在这样贫穷。我的原生家庭也不是很富裕，也是普普通通的农民，而且还是失地农民，就是出去打工没人要，回家种地没有地的那种。

我家庭条件也不是很好，但是也不至于像差到这种程度，我父母还是会很努力的去干一些零工，去外面找一些工作。我本人从高中开始每个暑假都要去工地上打工，这可能对我造成了一些影响，也可能是对我后来价值观的一个形成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因素。

惋惜又无奈的事
时常发生

所以我刚听到这几个贫困户的例子的时候，真的是觉得不可思议，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但是反过来一想，既然是真真实实的存在，那我们就去欣然接受他，如果改变不了，那我们就尽量协助他们，帮助他们去摆脱一些现有的困境，通过自己的一些行动，努力的让他们自己的内心发生一些改变。 

当然除了这些，在我下乡扶贫的过程当中，总会遇到一些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有一次在镇上做资料，突然接到电话喊我们去村里，说是村里发生一起安全事故。

当我们到现场了解到实情的时候，真的是又惋惜又无奈。一个贫困户，他自己在另一个地方修了新房子，旧房子必须要拆，按照我们这边的政策的话就是建新必须要拆旧。他在拆旧的过程当中，因为周边的邻居都出去打工了，只有他一个人，又是个老爷子。

 当时村里的领导也给他出主意，说是那个那个咋弄咋弄。按理说他一个老年人对那些拆旧应该是比较有经验的。大家都知道正常人推墙都是推墙顶，但是那天他就不一样。

之前好多人都劝他，他没听，他就拿个锄头刨土坯房的墙角。当时现场也没有其他人，结果把墙角刨松了以后，墙就顺势倒了下来，把他当场压死了。晚上的时候家里人叫他吃饭，喊了半天没人应，就发动附近的人去找他，找来找去，在那个墙底下发现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联系我们镇上的，包括我们帮扶单位的那些领导就到现场去查看。最后因为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安全事故，也没有追到哪个人的责任。所以有些事情真的是让人听起来真的很无奈。本应该可以避免的，但是就这样发生了。

我看到这些现象，心里的直观感受是，有些人光靠物质上的扶贫，是很难让他达到脱贫的目的的。真正要让他们从自己的内心，让他自己由内而外的想自己对现状做一些改变。

当时也刺激到我了，就想我一个人大老远跑这个地方来，不行，我要考研，我要辞职，我要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当然这个想法也仅仅是存在了短暂的一段时间，因为我刚来的时候，真的是静不下心来，经常跟同事说，我就像是趴在玻璃上的苍蝇，感觉前途是一片光明，就是没有出路，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相同的感受。

在今年3月份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就给自己找了一个爱好，买了一辆摩托车，平时工作闲暇的时候出去中短途旅行。我在周末的时候也去了很多我们本县的一些小地方，觉得挺有意思的，只有在路上的时候，我才可以什么都不用讲，专心致志的骑车，那个时间完全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努力的向前轰着油门快速的往前冲，感觉整个世界在我的眼睛里面快速的往后面退。是一种很幸福很快乐很满足的感觉。

现在想的是，既然到了这个地方就踏踏实实的干下去，虽然每次跟家里通电话的时候，家里都劝我问我要不要回去啊怎么怎么的，害怕我一个人，大老远的干什么都不方便，没有人帮衬。

但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遵循自己的想法，选择留在这个地方，静观其变，既然短时间内做不了什么大的改变，那么就先安安稳稳的把工作给做下去。

人终究还是自个成全自个，能干成什么事儿，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内心。并不是说目前看这难度太大或者是怎么的，我们就无法完成，以后又无法完成怎么怎么的，因为以后的事谁都无法预料。

我们还是好好工作，热爱生活，踏踏实实地往后面看，我们的生活一定会变好，一 定能行。

▼写在后面

“贫穷最悲哀的地方，是总觉得什么事情，只能拿命来挡，命比纸还贱”每当看到这句话就觉得无比心酸。我们当然可以充满优越感，笑他们愚昧无知。在没有被生存逼得毫无办法的时候，我们都可以做聪明又体面的人，用漫长的时间思考对不对值不值。

不够体面，但是努力活着有什么不对吗？相比那些早早就自我放弃等待救济的人，他们的穷是努力后的无可奈何。

这世界上无法改变的事很多，贫穷或许就是其中的一种。发钱发物算不算对症下药？但贫穷并没有药到病除。努力工作会不会前途无量？弓长君依然觉得自己是趴在玻璃上的苍蝇。

这段扶贫经历对弓长君来说未必不是一堂好课，面对无法解决的大难题有人勤奋有人懒惰，即便所有人都面临同一个天花板，努力过的人，一定会率先享受高处的风景。

哪怕原地踏步也好，尝试自己走路，总会找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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