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一开进小区，我便被一片粉色的桃花海洋给淹没了。
还没到家之前，只是看着大片大片的油菜地从车窗边掠过，像是一条条金色的绒毯，有时候又是金色与绿色方块不规则的镶嵌的毯子，那绿色是正在抽穗的麦子的颜色，最嫩而又最饱满的绿色跟金黄色的油菜花形成了鲜明的撞色，但又撞得那么和谐那么美丽。
我对于金黄色的油菜花并不陌生，小的时候总是穿梭在油菜花地里去上学，花朵浓郁的芬芳总是塞得满身，有时候在春风摇曳下，黄色的花枝俏皮地把花粉洒在我们的头发上，胳膊上。谁也不会介意，就顶着这些细薄的油彩上学去，乱窜的孩子们，有时，眉梢上、鼻头上，都涂上了薄薄的金黄色。
但小时候的油菜花总是比自己略高一些的，即使骑着单车，也至多能够高过花儿半身，总的来讲，我们是化成了花田中的一部分，在花中来、花中去，成为花中人、花中景一般的存在。
现在的高速公路就修在油菜田之间，高高的地基，使得低处的油菜花地都成了一幕幕可以观赏的画布，在车窗外铺展开，又随之变换。这就给了我一个充分地观赏的机会，画布与画布之间也有间隔，那是一排排楼房，人们凭自己的勤劳与智慧建造的，造型各异，但都标示着收获与幸福的独栋小楼。
这十年来，这样的楼房越来越少，一步步地被张着大口的名叫“城市”的巨人吞没。小楼消失后，人们住进了拆迁安置的小区，虽然建设安置的公寓楼整齐漂亮，比原先农人们建的小楼要高大上得多。但我永远认为，乡下的土地，与人们凭自己的智慧设计的小楼，更相衬；而那些整齐划一的公寓楼，只适合钢筋水泥的城市，不适合自然天成的绿色的农田。
农村，正在慢慢生长成四不像的怪物。
好在，还有大片的油菜花地，可以标示乡村的存在，以它们纯粹的、鲜明的颜色，铿锵有力地标示着。
每每看到这些乡村遗存的熟悉画面，我都会双眼湿润。不知道是因为在城市里呆久了，它们勾起了我对童年的回忆；还是因为那些记忆一直深藏在我的心中，这些画面轻易地就将自己心内的思念与深情勾了出来。我说不清，但总是在这样的时刻，我总能比往日无比清晰地看到，自己对故乡的深情。
就是在重遇了大片大片的油菜地后，我看到了我的家，被粉色桃花云笼罩着的，宛如仙境的家。
江北的初春，阳光还不算热烈，天空是浅蓝色的。一株株的桃花就这样，在浅蓝的天幕下盛开，一致的粉嫩的颜色，嫩绿的叶子点缀在枝头（桃花都几乎是先开花，后长叶，长叶的同时，在树叶的遮掩下结果）。由于小区是在同一年拆迁入住，几乎所有的桃花树的树龄也是一致的，零七年栽种，今年都是十二岁。对于桃树来说，还是少年，所以，枝桠尚算年轻，桃红色的枝条茁壮地朝着天空伸展。而在向着碧天伸展的枝条上，粉嫩的，却又是一朵朵绽开到极致的花儿缀满枝上。那红色，嫩到了极美，又淡到极艳，与枝头缀着的三四片碧叶一起，衬着浅蓝的天幕，像一支支美人的簪子，松松地插了满头。
每家的屋前屋后，都有这么一棵桃树，就这么错落地袅袅而立。像极了一位位绝色的美人，在春光下兀自梳妆，即使无人欣赏，也全不影响她捻簪打扮的心情，全不影响她们天生的丽姿。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春天回来，我竟看不到她们的美。
随着车在一栋栋小院间穿行，我一个个地与她们照面，欣赏着她们各不相同，又都浓淡相宜的身姿。车子擦着她们过去时，有花瓣随着风飘落，划着柔和的线条，轻轻地、无声地落着。
我的家，也在其中，那一户屋前屋后各有一株桃花的人家，就是。
开到转弯口，就看到爷爷，正站在门口往大路的方向眺望，他已经盼了一个月，我匆匆而来。他倒似乎惊着了一样。哦，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回到无比熟悉的家，就像我从没有离开过一样。
匆匆地进门，我看到院子里已经种着了豌豆、蚕豆，辣椒、番茄……屋后自然是李子、杏子、桃，这是那些等待我们的时光，爷爷辛勤地操持的。他极熟悉它们的生长规律，也总是在我们回到的时候，它们恰好成熟。
回家的时光总是很匆匆，我有很多事情列好了要完成，我顾不上那些桃花们。当我做完手头的事时，已是第三天的清晨，等我再去注意那些桃花们，发现她们似乎已经在盛开中用尽了气力，一阵阵风来，满树的花瓣在风中快速地掉落，似乎很急、很急。
在这两三天的时光里，她们已经悄悄地换了妆束。
春风的吹拂下，她们的花瓣几乎落尽，色彩也淡落了不少，落了花瓣的枝上，深色的细蕊还留着，粉色的枝条颜色更深了，高高地擎着绒毛似的细蕊，还有顶上的一簇嫩叶，掉落了花瓣的枝头，叶子也似乎更绿了。我明白，桃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去孕育细小的桃子了。
她们对自己美丽的妆扮毫不吝惜，就像脱去一件寻常的外衣一样，急促、又匆忙。
只留下从梦境般的美丽中经过的我，还留恋着两天前的景象，隐约中有埋怨，怨她们不将美丽为我多做哪怕一刻的停留。
其实，那个荒唐的人是我，对她们的美丽从未觉察，也从未欣赏过。十几年来没有在最美的时节看过她们，一朝遇见，又期待她们能够开久一点、更久一点。人们总是淡漠而自私，怎能责怪她们赶着以凋落，去完成下一个任务与使命呢？
好吧，其实，我想我并不遗憾。毕竟，我看过了她们的美，明年、后年的春天，美丽的桃景都会如约而至，只要我不再负约。天地，自不会欺人，只要你，待之真心。
或者说，这更像乡间物事的做派，美得天然，而又不自知。待得你为之惊艳，刻意去寻，它偏不会迎合你。云无心出岫，流水落花，自以它们的时令与节奏运转。
自此，我悄悄地在心里与春天订了一个约会，明年，还会回来，再赴这一场桃花盛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