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道的地主爷,走在路上个个都像只趾高气昂的鹅,带着一股天子脚下积累了两千多年的傲气,杨家老大更是如此。三十多岁的年纪一顿羊肉泡能吃四个馍,每次从窑店镇上吃完路过村头的大路,都挺着肚子梗着脖子背着手,眼睛不看人永远往上瞅。
这么一形容,鹅都没他那么跋扈,也就是那个年代人都没见过鸵鸟。一般情况下,鹅跟鸵鸟都会边走边叫,老大也是如此。
“老九你个瓜怂,不下地干活在这干撒?”,这是在骂自己家刚干完活在田头歇会的长工。
“他姨,还不赶紧给我兄弟做饭去在门口谝啥谝?一天天都有啥好谝的”,这是在呵斥洗完衣服在村头拉闲话的二弟媳妇。
“二闯你个碎怂,一天就知道吃吃吃, 莫看你爸都让你吃穷咧!”,这是训隔壁家十一二岁还成天到地里头拿甜玉米杆啃的瘦麻杆小子。
冷不丁碰到个敢顶嘴的,不用说,肯定眉毛一挑上去踢两脚,在顶嘴的瓜怂勾子上留上鞋印不算,踢完还要在路边吐口浓痰,“呵~呸!”不吐出去半丈远都不舒坦。
一路骂骂咧咧,杨家老大走进了大路南边门头最高的宅子,脚还没迈进去,一嗓子就已经传到了后院:月娥,给我把烟叶子拿出来!出去光带了个烟杆子,么拿烟叶,憋死我了!
月娥姓乔,是塬上柏家咀村里大户人家的小姐,跟老大成亲也有十来年了。成亲之前媒婆说月娥能生养,结果过了两年肚子都一直是瘪的,老大看不下去先从马神庙旁边东阳村抱了个女娃回来养。还别说,女娃回来后月娥肚子眼看就大起来了,可连着生了两胎都是女子,眼看着二弟家小子都会跑了,老大没少为这事在家里摆脸色。月娥一直看在眼里,好几次夜里都睡不着座炕上流眼泪,有天晚上被半夜醒来的老大看见,叹口气也不好说啥,就是之后一个多月老大腿有点软一直没踹过人。
月娥肚子又大了,这次老大专门找了塬上头的老中医过来看,把脉后说是个儿子,把月娥高兴的赶紧让家里长工背了袋麦给老人家里送去了。到现在肚子里娃差不多六个月,走路已经有些不方便了,却还是赶紧从里屋出来给老大拿烟叶,就这老大还嫌慢,嘟囔着让快点。
把烟叶装好,家里长工已经把椅子搬到前院屋檐下了,六月的太阳已经开始毒辣起来了,老大翘着二郎腿拿起烟杆,划了根火柴点上火,美美的吸上了一口。“呼~舒坦!”又让长工给泡了杯茶,就着几口烟喝下去,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满足劲。
老大姓杨,名山荣,门里山字辈排行第一。他爸年轻的时候在西安城里头给人当账房,后来霹雳村李老太做水晶饼,帮着打理生意一路做到总经理。在西安城里头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所以家里宝贝女子也嫁给了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前些年他爸赚了不少钱,在西安城里头也置了宅子,但是老想着衣锦还乡,所以大半家产都用来在西杨村买了地,也就给老大留下了诺大家业。
“美滴很啊美滴很~”也不知道老大是在说中午的羊肉泡还是这一袋烟,或者是刚路上吐的那口痰,亦或自家媳妇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儿子。反正老大对日子很满意,今年年景好,地里边麦子长势比去年好太多,估计这一年下来家里又能多几个金条。前年日本人投降后,也不担心再打过来,剩下两边谁打赢,老大都不怕,肯定日子不会差。
“还是风水好,山南水北是为阳,咱西杨村这地方呀背靠渭河面朝黄土塬,正应了咸阳俩字。”老大他爸还在的时候一直这么说,所以家里庄子坐南朝北,要把两边阳气都吸过来,也不知道他爸看到老大今天这副怂样子,会不会觉得屋里阳气吸得太过。
老大从小阳气重,爱舞刀弄枪,小时候家里给请了个拳脚师傅,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打熬出一副好身体,基本没生过病,一年到头连喷嚏都不打几个。也因了这副好身体,十几岁在西安城里的几年,跟人打架从来没输过,还认识了不少城里头纨绔子弟,整天称兄道弟没少干坏事,打牌摇骰子喝酒逛窑子,也都算沾过了。
一直到他爸看不下去给说了门亲事,把月娥娶回家,这才消停下来不在外面鬼混了。
他爸在地底下没想到的是,家里头老大一个败家子还不够,老二做的更过分。
老二叫山昌,不像他哥是个粗人,从小爱读书,深得教书先生的喜欢。长到二十多岁,一身西装穿上戴个眼镜,又写的一手好字,在窑店镇这十里八乡也算是有名气的读书人。让人想不通的是,咋会喜欢上个窑子里头的戏子。更夸张的是,愣是把原来订的亲事退了,把那个戏子娶回了西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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