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二个节气,据说这天太阳到达黄经330度。
武志珺被闹钟叫醒,不,这之前她已经醒了很久。她隐约听见窗外有雨声,扫帚大力刮过地面的沙沙声,一辆救护车从远处驶来又仓惶远去,有人在说话,那只猫躲在角落里发出婴儿的哭声......
她习惯起床后站在客厅的飘窗前,喝一杯热腾腾的开水。她留心感受那热流进入口腔,华丽地被推入咽喉,又一气呵成地划落胃部,随后得到一阵切实的暖热,仿佛一束被聚焦后的阳光,足以燃烧。喝下一天中的第一杯水,就像一种仪式,可以得到洁净和慰藉。
她常常在这个时候看看窗外。白日还未能彻底摆脱夜色,彼此纠缠。天色是一种深沉的蓝,一种奋力挣脱浓黑,渴望纯白的蓝。它才在人们的梦里马不停蹄,转眼就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水气,孤身漂浮在这巨大的蓝幕里。从这个视角向外望,几间窗户亮起黄晕。她想象着窗户里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此刻早起是为了什么。她盼望着窗户上投下几个剪影,好使她的想象更加丰满真实。然而它们只是亮着,像只衰老的眼睛,全然不见诉说的渴望。
透过树的枝杈,中庭里隐隐可见一点光亮。一间长方形的帐篷出现在一角。那是一座简易灵堂。有人进进出出,一团匆忙。天色又亮了一些,变成了另一种蓝白色与少量黄色的调和物。虽然看不清,但武志珺试着猜想他们脸上的表情—那种把泪水蒸发殆尽的空空洞洞。这个位置本是孩子们的游乐场地,有一架组合滑梯。还有一条距离不长的走廊。一个小女孩儿从走廊一头磕磕绊绊地走来,怀里抱着一个红色的皮球。她的目光被那长方形的帐篷吸引而忘了最喜爱的滑梯就在眼前。武志珺试图猜想小女孩此刻脑子里闪现的念头。那是什么?她当然从未见过。她自然也不明白那群大人在忙些什么。她看见一朵白色的大花,有着层层叠叠的花瓣以及黑色的花蕊。那朵花不像开在草地上、树枝上的那种花,让她闻到有太阳、微风和细雨的味道。这朵花太大了,像被施了某种魔法,仿佛再看一眼,她小小的身体就会被卷进那黑色的漩涡。她迟疑着,挪动小脚,探头朝篷里张望。没有人留意到她。她看见正中挂着一张老人的照片,干瘪褶皱的脸上神情严肃。她当然不知道此刻老人也正全神贯注地打量着她,凹陷的眼睛里泛起阵阵微光。记起自己儿时的模样是困难的,但老人想起了那个红色的皮球,对,是父亲送她的生日礼物。她竭力控制着喉咙的抽搐,在回忆的角落里翻箱倒柜,并对这最后的重逢感激至深。其实她从未想过会这样离开,就像从未想过自己的到来。她也从未想过整理出自己的故事以证明曾经活过。她只是望着对面那个小小的亮灯的窗户,想起自己也曾从自己的窗户里眺望过别人的生活,也曾在无数个清晨和夜晚醒来,睡去。那些晨光与暗夜的交织中,有时是父母的拥吻,有时是爱人的依偎,有时是孩子的呢喃,而有些只是寂静与无声。她知道她用一生写就的故事即将消失在这个澄亮的清晨。这,就是她的结局。

突然一辆汽车从地下车库钻出路面,车灯干脆利落地撕破晨幕,打断了武志珺的神思。小女孩钻进了晨光中远去了。她手指摩挲了几下杯壁,余温尚存。
仿佛到达某个临界点后,那蓝色与纯白彻底脱离,天空迅速被一抹淡黄扫过,接着出现粉色和金色的跃动。武志珺想起那只猫。那只清晨她偶然遇见的猫。全身纯白。坐在一辆SUV的车顶。尾巴随意又精致地盘绕在身后。脑袋微微抬起,像在眺望远方。它留给武志珺一个背影。一个孤独、高贵、超越的背影,仿佛它早已洞察了这人世的秘密却缄默不语。武志珺不舍的回望,直到那团白色变成后视镜里一个小点。黑黑的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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