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
另一枚章,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章,更准确地说,是一个模子。
不知从哪一年起,老家祭祀时流行一种银元纸,15*15厘米见方的草纸上,画着等大的一个圆,上有各式花纹和文字图样,颇为复杂。或是鲜有,或是因为老来无事,爷爷在书桌前鼓捣了半个多月,终是把这个模子做出来了。
用的时候,刷上红磨,覆上草纸,用手掌平平抹开,揭下来,晾干即可。这个模子,现在由大伯保管,家里有人用时,方才取出。
可是爷爷不在了。
他自己做的模子,最后竟用给了自己。每想至此,总不免感伤难过。
07
我是见过爷爷一面的,只是他未曾见过我。那是在他火化的时候。
爷爷火化时,是重新开了棺,人和棺材是分开火化的。他被抬出来睡在一张不锈钢的床上,眼睛紧密,嘴唇微张,面目完好安详,好像是睡去时的模样。
我得在此时好好端详了他的容貌,与他告别。若此时他睁开了眼,见我一面,或又成了另一个故事,想来定是吓人了的。
参加火化仪式的人并不多,大家都跪在地上,泪眼迷蒙地,恍惚间看见爷爷被推进火化炉里。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刹那的事情,不锈钢的床推了出来,爷爷身形不再,只见一堆白色粗灰,掺杂了一块或拳头、或指头大的碎骨。
火化的人大抵是看多了这样的场面,或是因着那个顷刻消失的不是他的亲人,相比我们的涕泗横流,倒显得他格外冷静。
只见他的右手把大块的骨头捡拾起来,看似随意地丢进了左手持的畚箕里,又用扫香灰的小苕帚把粗灰扫进去,动作麻利得有点流水化作业。
记得曾经看电视剧,某位长者的骨灰盒被打开了,风一吹,盒子里的骨灰便尽数散在风里了。原来是骗人的。这般粗的骨灰,怕是很难吹成那样的。
挑盒,装殓,裹红布。我的爷爷,就这样被程式化地装进了盒子里。
08
我结婚的时候,姑太(爷爷的姐姐)在奶奶房里看见一只丢了一条腿的蚂蚱。彼时已是冬天,照理来说是没有蚂蚱的。姑太说,这是爷爷来陪奶奶了,他知道我结婚了。
那段时间,我频频梦到他。梦到我在老家办婚宴,事毕他才姗姗来迟,粲然一笑,和我舀绿豆汤喝。
他知道我结婚了。他心安了,我也心安了。
清明的时候,去公墓上祭扫,又遇到那只独腿的蚂蚱。用“又”,是总觉得和上次的是同一只,总觉得如姑太所言,它是爷爷的托身。
怀孕前期,我总也梦见爷爷。梦里,他言笑晏晏。
偶有一次祭亡,我们这里叫献亡,和他说了一声“怀孕身子弱,不要打扰”,他便好像听到了似的,再也不来我梦中了。这种对先人、故人的尊敬与追思,或许是有一定道理的。
现在我平安产子,他总该要来一趟的吧。只是近来睡眠很浅,不知他何时再入我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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