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替人赶了半个月的局,终于求了一饼好茶。
我不爱这东西,可景行很喜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爱好。
他一顿,随口应了我一句,“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欢喜地进了茶室。
也对,因为误会,隔了十年。我不知道这些很正常。
他对我的冷淡也很正常。
像今天这样轻松欢快的他,我好久没有见过了。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捂着胃,暗自在心底强调。
我是酒吧老板,认识岩丫后,她有局应付不来,喜欢让我帮忙。
当她是朋友,这还是我第一次开口。
加上酒吧的生意,为了配合李景行的作息,我这个月都没有个饱觉。
“景行,我不舒服休息一下,晚餐点外卖行吗?”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我已经习惯了,替他点了外卖,进了房间休息。
这一觉不安生,总是揣揣不安。
或者说,这不安,从他要和我结婚那刻就开始了。
一直被喜悦压着,这次在梦里被无限的放大。
昏天黑地中醒来,满头的大汗。已经十点了,他呢?
家里静悄悄地,他不在?那茶饼也不见了。
去哪了……
胃隐隐刺痛,喝了一口水,才咽下,那刺痛反而炸开了,猛烈急促。
电话被接通,我深吸了一口气,屏气开口,没让他听出我的不对劲。
“你在哪?”
那边是一阵窸窣,有人问他要什么颜色,等交谈结束,才回答我:
“怎么?”
声音一下子冷了很多。
怎么?
他又问了一遍。
我咬了咬嘴唇,想着岩丫说男人都喜欢撒娇的女人,犹豫开口。
“我不舒服......”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事情,没等我说完,重重地嗤笑声传了出来。
这时,疼痛愈盛,加上他的态度,我没有忍住,再开口,带了哭腔。
“是真的。”
而后的沉默让我瞬间清醒,慌忙告诉他我可以自己去医院。
他没有出声,只是在我话音末尾,结束了通话。
这间我生活了十年的屋子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4个月以前,消失了十年的李景行突然出现,将我从床上赶了出去。
强势拿回了李叔给他的房子。
却又像恶作剧一般订好了结婚的日子,让我住了回来。
颜色褪去,旋转,黑暗从远处弥漫近身。
最后关头,我打通了急救电话,强撑着说完地址,黑暗瞬间吞噬了我。
02
李叔是李景行的父亲,妈妈的老板。
自我知道他和赵雅母亲的事情后,就靠着给他放哨赚钱。
李景行跟踪他,打车没有带钱,我替他付了。
之后缠着他,就认识了。
事情被发现的前一晚,李叔顺路送妈妈回来。妈妈被当成了小三,带着我搬家的路上出了车祸。
是肖译的父母收留了我。
年少荒唐,我退学后就给李叔打工。
走后,李景行还不愿意原谅他。就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了我。
我一守就是十年。
在他心里,我一直都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满嘴谎话的人。
我喜欢他。
顺宁这座城,天干物燥,连带着人都像白土灰尘下压着的草芥。
浓眉、红唇,他很像是雨后春玫,水灵灵的,很难让人不喜欢。
妈妈的职业被赵雅道破的时候,只有他待我依旧一样。
如果我没有替李叔骗他,大概一辈子,他也不会对我表现出这么大的恶意。
他的好让我日夜渴慕,可他的冷漠同样日夜刺痛着我。
是他说要和我结婚的。
在我的同学聚会上,甚至邀请了所有人。
03
同学聚会,推不掉。聚的地方是我酒吧,得尽地主之谊。
十年不见,赵雅的演技依旧在线。
先是说自己失眠,再说我与肖译的事,又不经意说出这么多年我居然还单着。
几句话,加一副怅然又谅解的姿态,我已经成为了一名精神小三。
为难之际,酒吧的门被推开。
李景行半身探入。
我亲手种在门口玫瑰丛勾住了他的衣角。
我猜到他来酒吧做什么。
酒意上头,起身扑在他身上。
顺便一把将准备起身的赵雅按坐回去。
扑向来人。
“亲爱的——”
好像不太对,我视线前方,李景行拿着折下的一丛玫瑰,看着我的眼神全是鄙夷。
扑错了?!
“译哥,李梧,你们......”
恶心得我一激灵,推开他,强行扑进了李景行的怀中。
准确来说,是我抱住了他,他侧举着手,还没有反应过来。
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正好让我说完了话。
“——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立即将我推开。
蹙着眉,用刚刚折下的玫瑰梗挑起了我的下巴。
同他的动作一般,望着我的那张脸,面无波澜。
我有些散光,灯光入眼为星辰,这样注视着李景行,我如见佛面。
而后,他落手在我的腰侧,顺着曲线摩挲至肩颈。
身体的异样让我有些站不稳。
看他逐渐俯身,我屏住呼吸,不敢想他要做什么。
鼻息的热意后,是一声冰冷地质问:“这么耐不住?”
心刺痛似的一紧。
有天喝醉后,习惯性回了家,爬了他床。
他掐着我,最后也是这么一句冷冰冰地质问。
那声音还在继续,“和你——”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想到身后的赵雅,一咬牙,垫起脚尖,让自己埋进他的肩里。
外人看来,就是我在亲吻他。
可是我怎么敢。
“帮我,酒吧就还你......”
摩挲我的手指瞬间用力,像要把那坨软肉扣下来。
忐忑中,几声惊呼下,他松了手,转而用那支玫瑰将我的头发盘了起来。
转瞬间恢复如常,坐到了我之前的位置上。
我闻到了他身上隐隐浮动的酒味。
怪不得他今天对我的厌恶没有那么大。
酒精侵蚀了那层外壳 ,柔软的内里第一次向我透露他的软意。
我摸了摸他盘的头发,点头算是和肖译打了招呼。
顺杆子依偎进了李景行的怀里。
顺带收点利息吧。
“大家不介意多加一个人吧?”
我抬眼看他,发现他没有表现出不喜。
彻底放软了身子,玫瑰香和酒意地氤氲浮动,衬得我们温情两相得。
04
这个世界上,最见不得我好的,赵雅一个,李景行是一个。
可他的表现全如我的男朋友一般,温柔体贴,无微不至。
酒精真的可以让人意乱到这样的地步吗?
还是他骗人的本事已经这般厉害了。
不得而知,害怕之余隐隐的却是期待。
期待他其实是喜欢我的。
否则他为什么要放弃一切回到这个他厌恶的地方来。
我痴看着他,被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打破。
肖译没有落稳手中的酒杯,摔在了地上。
赵雅神色担忧,她身侧的一个女同学愤愤开口:“班长,至于吗?”
语气颇是不平。
赵雅在一旁劝解,“译哥只是想准备好了又通知大家。”
“父母都同意了,还要准备什么?”
又是一阵起哄。
……
——只是,这男主人公一直盯着我是怎么回事?
赵雅娇嗔,肖译没有理会。顺着他的目光,赵雅也看向了我。
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我直起身子,没来得及做什么。
腰上横了一只手,一紧后,身后的人紧随着贴了上来。
他埋怨道:“靠着,冷!”
他贴着我耳侧开口,唇瓣擦着我的肌肤。
若即若离,泛起的酥麻让我止不住地颤栗。
甚至不争气地松开了酒杯。
脱落之际,被李景行接了过去。
他看着肖译,却对着我漫不经心的开口:“阿梧,不介绍一下?”
阿梧,我顶着一脸的薄晕,在心底嚼味着这两个字。
肖译的脸色有一闪而过的难堪,不过很快调整了过来。推开紧贴的赵雅,“肖译,阿梧的高中同学——”
见到肖译这番,大家顿觉无趣,我也松下一口气……
“——兼男友。”
肖译说完这句,在一片诧异声下,这才慢条斯理的将酒喝了。
李景行放下酒杯,侧身单手托头。
“哦?我家阿梧有男朋友了。”
神色有些灰暗,眼底浮起了一层厌恶。
心紧缩,我慌忙摆手解释道:“我们分手了——”
“我没有同意。”
差点成了一场闹剧,赵雅勉强维持着笑意,向大家解释:
“译哥喝多了,七月七,我们订婚,大家一定要来……”
李景行起身,还是一副没骨头的样子半环着我半倚在我肩上。
“是吗?”
贸然出声,打断了赵雅的话。
众人的目光下,他浑然不觉,用舌尖裹住我的耳垂舔了一口。
又突然惋惜道:“可是现在,阿梧是我的。”
轰然一声,热意燎过,我捂着心脏,怎么也开不了口。
只能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示意他适可而止。
可李景行犹觉不够。
“我和阿梧七月七结婚,大家要来——”
05
他完全醉了。
说着我最喜欢的话,对我梦求不得般温柔。以及做了我从未敢奢求的事——结婚。
一场谎言下,我成了可以送他回家的人。
路行一半,他还念叨着要结婚的事情。
“阿梧,我们结婚。”
我驶下了主干道,在路灯幽暗的地方点了点头。
应了这一声,只怕等他清醒过来,会对我越发的厌恶。
我想在他心里留一点点好。
没忍住,还是哑言说了一句:“好啊。”
不过作为交换,我要挟持他去做一件浪漫的事情。
顺宁最好看的夜景在城外中山的观景台。
我要带他去看最好看的星星。
被赵雅欺负在路灯下哭的时候,他带我去的。
那个时候,我穿着破旧又极不合身的衣服,到了地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星星和他。
为了聚会,我今天特意收拾过。
我的头发上有他的玫瑰。
耳后有他的吻。
人生有他结婚的承诺。
这是最好的我。
所以我想在今天去看星星和他。
十年前,这里只是一片草皮。
如今,代替的是一座仿古而建的观星阁。
我奢求他别醒得太快。
或者假装的时间长一点。
“变化很大。”
上了一个高台,在楼梯口,他推开了我。
他醒了。
我站在一旁,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不搭话。
他怀旧地看着四周。我也一眼不落地瞧着他。
因为,他再看向我的时候,会用最冷漠的目光。
他没有看向我。或者说是当我不存在。
步态平稳地下了高台,靠在石刻栏杆上,长身玉立,逆着星光,向我招手。
虽然有疑惑,但我还是小跑到了他身前。
这一幕有多像从前。每次我耍赖拦住他后,他都会无奈妥协。
像这样招手,让我跟上。
只是这次,注定不像以前了。
“只有你还是一如既往地——”
应该是不想看着我,背过了身去,才缓缓说完。
“糟糕。”
我顺着他的视线,遥指着那些灯火,盯着他。
说出了一直来想说的话:
“虽然有我,但是依旧很漂亮不是吗?”
“你也一样的,景行,别让我骗你的事污染了你所有的人生。”
那时妈妈还债很辛苦,我只是想分担一些。钱来路的好坏,我不关心。
欺骗他,让他的妈妈成了笑话抑郁而死……
道歉的话我当年说了太多了,如此一切的后果,我已经承担了。
他红着眼睛,捏在栏杆上的手,青筋暴起,冲着我吼。
“你居然还敢提起……”
“滚!”
他一手扬起,却没有落在我身上,而是拍在了栏杆上。
“景行……”
这种栏杆上都是毛刺,我抓过他的手一看。
果然被喇了一道很深的口子。
他情绪异常激动,我触碰他后,变成了暴怒。
一把将我推开。
他推得很急,我又一心在他的伤口上,没有站稳,倒下的时候磕在了仿玉的大理石方柱上。
很痛。
他让我别再演了。
我想摇头说我没有,但是做不到。
他在我眼里逐渐模糊消失。
我想,要是没有那个错误。
我是不是就可以大胆地爱他了。
06
结婚啊!和李景行。
即使只是他的醉话,甚至可能是出于某种心思地玩弄。
但我真的认真准备起了婚礼。
在珠宝店里店员问我圈口的一刻才清醒了过来。
我不知道。
我没有牵过他的手,即使是偷偷的。
草芥与玫瑰。
我只是偷偷将玫瑰放在了心里,从未敢肖想。
某瞬间的因缘交汇,已经是上天应了我的祈求。
酒吧的手续我正在走程序,账目、人员、法人变更等等需要一些时间。
房子他已经拿了回去。
李叔留下来的,就是这些。
除外,我孑然一身了。
我找不到我身上有什么可以让他这样谋求的。
所以在他接我出院的时候。
我答应了。
我应该要冷静,但是如果他真的不介意了呢?
不介意我骗他。
这样,他是不是也一样会喜欢我,想和我结婚……
我怂恿自己试一试。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车子开回了家,告诉我可以搬回来。
就这样,我搬了回来。
我知道他不爱我,最起码目前不爱。
但是我为什么不勇敢为自己争取一次呢?
只是这时的我不知道李叔留下的远不止一间酒吧、一套房产。
07
大梦了几场。
醒来时,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猜测自己应该在医院。
门上了锁,难道救护人员破门了?
还是......想到某种可能性,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景行——”
床前隐约有一个人,我看不清楚,大致瞧出一个轮廓。
没有反应,我又喊了一声。
他放下了什么,起身凑近。
“很可惜,不是你的未婚夫。”
给我垫了一个枕头,语气嘲讽,动作却很轻柔。
“肖译?”
一个神经内科的医生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照顾我?
一下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了,胃部传来了一阵恶寒。
估计是来瞧我笑话的。
高中寄宿他家里的三年,每次和他说话都是这样。
高三,早恋翻墙的人明明是他和赵雅。
告白信的末尾写的却是我的名字。
赵雅母亲本就不放心我,硬就着这个理由让我退了学。
一控制不住,就会想到这些。
眼不见为净,我又闭上了眼睛。
“他呢?”
要不是你杵在这,我现在已经和他联系上了。
“你知道自己昏迷多久了吗?”
什么意思?
“你会死的。”
我没忍住睁开了眼睛,“医生这么闲?没事跑来诅咒我。”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声音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
“李梧,女,二十八岁......初步判断为脑部淤血下落,压迫视觉神经......”
这个过程中,我一直尝试将他看清楚,但始终朦胧了一层,看不真切。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最后大意是要联系家属。
我没有说话。
只是在心底思考他刚刚说的话。
淤血?
当时出院的时候,医生确实叮嘱过要定期复查。
只是我这段时间,全部扑在李景行身上,没有当回事。
沉寂后,他率先打破了沉默,“姐......”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我重新闭上了眼睛。
让他滚了。
“滚!”
我需要时间静一静。
我的人生真的是轻薄成了一抔黄土,任谁都可以来扬一扬。
08
我没有同意手术的医治方案。
选择了保守治疗。
“我只是提醒你记得复查。”
没等我的答复,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我出院后,肖译对我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
挺好的,医院那会儿又哭又道歉的,我看着挺别扭的。
我轻轻呼了一口气。
今天,景行约了亲人见面。
每一步,都很不真实。
他不知道我眼睛的事情。
恰巧那段时间,他公司接了急单,走不开。
只以为我是喝多了酒自作受。
“不许喝酒。”
不过,每次出门前,他都会这样叮嘱一句。
语气平淡,但是密密麻麻的压得我心头一直泛着甜。
见的人是李叔生意上的朋友,姓刘,是从外地过来的。
办完事,回去之前想见我们一面。
景行没有了往日冷淡的样子,对他很尊重。
也是头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对我这么好。
临走前,他送了我一份礼物,作为结婚的贺礼。
让我要是婚后受委屈了就告诉他。
妈妈离开后,我还是头一次感受到长辈的关怀。
有些不知所措。
景行搂着我,保证不会让我受委屈,将人送上了车。
“走吧。”
车走远后,他松开了我,又回到了日常的疏离。
09
我不知道自己要守着一个玩笑到什么时候。
他的冷淡和厌恶,从不加以掩饰。
直白的,明晃晃的。
就摆在那里,告诉我这是一个玩笑。
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去拿茶具时,我问岩丫她是怎么做到爱上一个人之后又能不爱了?
她反问我又是如何做到对他一腔情深的。
她错了,我一腔深情对的是自己。
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
……
我求他假装的时间长一点。
或者只是不爱我。
10
那个女孩叫关之。
或许李景行遇上了她,求而不得。才同病相怜,对我好了一点。
我送东西去的时候,守了十年的酒吧已经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
只有门口的玫瑰丛还在。
某天,他发疯了一样,要把酒吧改成茶室。
我只以为他真的爱茶到了这样的地步。
想尽力帮他,不过我察觉到了他的抗拒,最后只求岩丫介绍了一些人。
这是我第一次来。
见他端了一杯红茶小心地递到了女孩手里。
手指轻触,他缩回手,摩擦了很久。
我命令自己三个呼吸后必须转身离开。
身体却不听使唤。
眼睛死死盯着窗内的人。
我看着他的呐呐无言,看着他的无措,看着他的笨拙……
道了一句:活该!
对他也对自己。
我以为自己的情绪是在可控范围的。
毕竟一直都知道他不爱我,不用眼前的事实来佐证。
却不知道一如所料时还是失控了。
眉骨上方同针刺入了一般。
我哆嗦着身体想挨过去,视线瞬间模糊了下来。
等我慌忙转身的时候,眼前已经变为了一片黑暗。
我抓着胸前的衣服,压抑着害怕的情绪,想先离开这里。
小心翼翼地,走出一截后还是摔了,东西撒了一地。
动静不小,惊扰到了里面的人。
我看不到李景行的表情。
但是能听到他恼怒的声音。
有一刻,我以为自己闭上了眼睛,低下头摸了摸,才确定眼睛是睁着的。
我猜想那个女孩应该跟了出来。
朝着预估的方向,胡乱解释我只是他的员工,出来送东西,打扰到他们了。
然后起身要走,却又踩到了掉落的东西上,重重地滑跪在地上。
场面似乎被我弄得更尴尬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走掉。
我换上了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手朝四周摸去,握住了他的裤脚,他没有走。
“对不起……但是看来得麻烦帮我打一下电话。”
他没有动。
我想起有一次为了让他发现不了李叔,就倒在地上哄他我眼睛看不见了……
我咬了咬嘴唇,压下失明地慌乱。
松开手,故作镇定。
“那可以帮我找一下手机吗?”
还是没有回答。
本来也不寄什么希望。
只希望手机别摔坏了。
我探身在地上摸索,幸运地触到了我的手机挂坠。
是一个水晶小猫,他以前不喜欢扔掉的。
拿到手机的那一刻,我整个人凌空了起来。
我好一会儿才确定我被他抱在了怀里。
挣扎了一下,他没有松手的意思。
“谢谢,到门口就好了……你替我解释一下吧,别让她误会。”
他的呼吸声很粗重。
有些急促。
像是隐忍着什么。
我想了想,也许这次见面对他来说很重要。
但是……
“不管你信不信,但我不是故意的。”
“开业在明天,我以为今天不会有人,才在今天送过来。”
“那个茶具挺好的,我就想开业也许能帮忙镇镇场……”
不是的,我是突然想见见你,一拿到东西就迫不及待赶来了……
可是搞砸了。
我总是欠他很多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明明知道你是玩笑的,还故意答应。
对不起,一直拒绝却还一直缠着你。
对不起……
身体一软,好像被放到了车座上,没等我再说什么。
他受不了似地打断我:“闭嘴!”
随后重重关上了车门。
一阵开门声关门声,他坐到了驾驶座上。
替我寄上了安全带。
声音柔和了很多。
“除了失明,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
“是淤血压迫了神经,只是暂时性的。按时吃药控制就行。”
“我就是刚刚情绪有点激动……”
说到这里,我怕他误会我情绪激动的原因,在他开口前,高声道:
“我知道!结婚什么的,你是开玩笑的,我就是……就是奢望看看。我想等着把账目算清楚,就不逗你了……”
他忽然很重地拍在了方向盘上。
声音吓了我一跳,出声让我安静待着。
我点了点头,确实,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11
肖译见到是我,也重重拍在了桌上。
我今天,这么让人上火吗?
诊断和我想的一样。
大概是为了避免刺激我,接下来,李景行和肖译对我说话轻柔了很多。
拍片,诊断,输液,拿药……全程李景行都陪着我,只是很少说话。
我有些后悔,为什么眼睛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样的情形。
他递茶时的轻柔,看着那女孩的神情,握紧手指时的无措……无数次在我脑海中回放。
他不仅只是不爱我,而是已经有了最为想要珍惜的人。
这样的认知,让他现在对我的每一分好都变成了难受愧疚扎进我的心里,蹂躏着我仅存的自尊。
黑暗下,安静会被无限地放大为恐惧。脑海内的一幕又在隐暗的角落里折磨着我。
呼吸逐渐急促了一些,一只手轻轻落在了我头发上。
拍了拍,力量轻到可以忽略,让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别担心。”
不要对我这样。
我会很舍不得的。
我感受着发顶要消失的触感,眼里泛起了泪花。
“我有一点害怕。”
我害怕很多。妈妈不在的时候,他发现我骗他的时候,被退学的时候……
但那个时候的黑暗里,都只有我一个人。
唯独现在,有人坐在我的身边,告诉我别害怕。
我没能忍住攫取了这丝温暖,撒了骄。
我捏着衣裳角的手上落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密实的包裹住了我。
为什么他不能喜欢我呢?为什么他要有喜欢的人呢?
我不想哭,也不能哭。
少时的谎言禁锢住了他的人生那么久,别再缠着他了。
眼看谎言要被原谅消失了,所以别用自己的眼泪再给他带去困扰。
我在心里默念了三个数。然后仰起了笑脸。
“我故意装脆弱骗你的!”
然后推开了他的手。
“谢谢,不过别人看到会误会你的。”
他收回了手,沉声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没有开玩笑。”
我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假装听懂了一般回了一句:“嗯。”
12
心力交瘁,点滴的时候我没有撑住,最终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着了反而又能看见了。
梦里,我重复着李景行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的一幕。
不同的是,梦里,我和他之间没有少时的那个谎言和欺骗。
所以我肆无忌惮地流露自己的伤心和委屈。
放声大哭,指责质问他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要爱上别人。
明明是一个无比悲伤的梦,心底却那么开心。
那种轻松感甚至延续到醒来的一刻。
好像好了一点。对光有了一些微弱的感受。
我睁着眼睛,朝不同的方向看去,隐隐有些变化。
这让心底真的好受了一点。
又待了一会儿,我发现没有消毒水的味道。
而且枕头、被子以及身下的床垫都无比的柔软。
不像医院的。
我蹭坐了起来,往四周摸了摸,好像有一个台灯。
这是哪里?
“醒了?”
突然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声音凑近,“抱歉。”
我摇了摇头。
这是家里吗?怎么感觉不像。
光影变动,有什么在我眼前晃了晃。
“是你的手吗?”
“嗯。”
他收回了手,又问:“头痛吗?”
我摇了摇头。
一阵轮子滚过地板的声音,有什么被他拉了过来。
“先吃点东西,然后吃药。”
他说了这话后,有温热的东西放到了我嘴边。
他道:“张嘴。”
我紧张地抿了抿嘴嘴唇。
“我自己来就好了。”
他没有答应,依旧固执道:“张嘴。”
无奈,我只好让他喂着吃了。
沉默地吃了药,怕他离开,我急忙问这是哪里。
就在我以为他已经走了的时候,他才回答:“家里。”
我刚想说不像,突然反应了过来。这是他的家。不是那套李叔留下的房子。
这时他又解释了一句:“别多想,这里方便了养,对病情好。”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点了点头,最后只能又道了一声:谢谢。
他的家吗?
我想到了茶室里的那个女孩,略感到了一些抱歉。
自己这样,大概有点像借着伤病住进别人家里破坏别人感情的坏女人。
但李景行完全不给我和他讨论“离开”这个话题的机会。
一有这个苗头,他的声音就立即冷了下来。
只能好了,再同她解释清楚了。
13
他的家很大,有个院子,院子里应该有一颗树。
他带我进去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我是靠着光影变化感觉到的。
不知道对不对。
那日,电话一头问他什么颜色时,应该是为了这房子吧。
是在挑选家具吗?不知道他最后选了什么颜色。
不过,他只喜欢黑白色。但那个女孩一看就是喜欢一些温暖颜色的人。
所以应该是暖暖的颜色吧。
我在心底默念了一声抱歉,然后静静感受着院子里的风抚过脸。
虽然看不见,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这里。
可是……只求我表现得别那么明显。
我不知道他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我不敢问。
同之前一样,除了和我病情相关的话外,我们几乎没有交流。
大多时候,我都待在院子里,他时不时出现一会儿,问我有什么需求。
可能是希望已经彻底消磨了,再面对他,自己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慌乱。
只是时不时想起七月七要到了。
我也应该离开了。
因为我置身的玫瑰园有了他真正的主人。
14
听到开门的声音,我自己摸着走出了院子。
“回来了?”
忘记了他昨天新装的沙发就在这里,绊倒了。
他抱住了我。
语气充满了责备,意外的还带着些关心。
“乱跑什么。”
我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事情,脱离了他的怀抱,自己站好。
要是以前,我一定顺势谋求更多,所以说世事无常啊。
“找到了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将一个袋子递到了我手上。
今天,我央求他去拿的。是我之前整理的账本。
我摸到沙发上坐下,朝他的方向招了招手。
“景行,你能来一下吗?”
我将袋子里面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才听他不自然地问:“什么事?”
我突然反应过来,刚刚我喊了他的名字。从那天开始,我一直都是客气疏离,未主动和他说过什么。
我摸到了那个大的本子,翻开。
“帮我算一下数字。”
他按照我的意思,报出了本子上记录的数字,加减后,和我说了结果。
和我预估的差不多,然后我摸到了那几张银行卡。
“我正式接手的时间应该是九年八个月,前期亏损很多,这几年才逐渐盈利。”
说到这里,我卡了一下。事情太多了,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才能厘清楚。
“肖叔,就是肖译的爸爸,前几年投资亏了,我就从盈利的钱上拿了四十万借他。”
“本来是打算从我工资上慢慢扣除的,但是现在……还剩十几万,只能之后又还你了。”
听到这里,他似乎才明白过来本子上的数字是什么。
“我……”
我打断了他。
“建行卡里的是我这几年的租金,都是按照市场价格付的。不过,这几个月的还没有付,只能先欠着。”
我摸到他的手,将银行卡塞了进去,“我知道,你不介意这点钱。之前那些,也只是气不过我。但我很介意。”
“景行,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好好道一个谦,对不起。我已经不奢求你能谅解了,希望你看到我自食恶果的样子,能好受些。”
他将卡推了回来,拿起了那个本子,快速的翻看起来,动作急促,翻得书也刷刷作响。
而后声音停住,他将本子摔在了一边,离开了沙发,生气道:“我说了我没有开玩笑,你有没有听懂!”
声音钻进了耳朵,升高的音调炸得我脑子嗡嗡地。
之后随着全身被一个怀抱禁锢住,我脑内的世界就彻底阵亡了。
15
赵雅说完后,我没有急着挂掉电话。转而问了一个我最好奇的问题。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一直来,最幸福的人不是你吗?”
无论是高中打着照顾我的由头将妈妈的事情宣扬得人尽皆知,又或者是我借住在肖译家里……还有后来的退学。
她现在事业顺遂,生活美满。
而我一无所有。就这样,对于扰乱我生活这件事一直孜孜不倦。
她那边终于没有了伪装,用最恶毒的画来骂我。
听到荡妇这个词,我皱了皱眉头。
“你是不是不能接受出轨的人是你妈妈?所以不安,最后只能找我泄愤?”
我受不了她那尖锐刻薄的声音,说完,挂断了电话。
赵雅的这通电话,让我知道了这几天李景行对我好的理由。
他对我好得太过了。
会主动和我说话,牵着我的手熟悉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会问我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花。
……
我想起那个女孩的卷发,笑着道:“我不是她。”
他停下,和我说了与那个女孩地相遇。
她叫关之,一位善良美丽的女孩。
李景行在求而不得中飘荡太久,最后想将错就错同我在一起。
如他说的一样,“我会喜欢你的,李梧。”
我承认我有些动摇,我等一份爱已经等了十年,不介意再等下去。
犹豫几天,等来了赵雅的电话。
李叔在江源有座茶山,转让合同签了字交给了自己的朋友。
十年后,李景行和我在一起,就给他。没有的话,就由那个朋友经营,分三成利润给我。
我想起来李叔故去的时候,他身边只有我这么一个外人,李景行不愿意原谅他。
我不恨他。在生活无比艰难的时候,我和妈妈是靠着他的救济才活下去的。
他不是一个好人。但是他是我的恩人。
这份十年后才传达到我的这份心意,压得我心头沉甸甸的。
所以,那天见面的亲戚和给我的礼物。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我不恨,我不相信我的玫瑰是那样的。
大概同拿回房子一样,负气下的行为。
恰巧又发生了我眼睛的事,种种综合,到底让他成了理亏的人。
16
岩丫说我这个时候了,还在为他开脱。
我手下一顿,摇了摇头。
真不是。
我爱上他的时候,草芥灰土下独他是风光霁月。
不会变的。
我的眼睛能视物了,只是不太清楚。我见着他看着我的眼神,会有欣喜愧疚,独没有了冷漠厌恶。
他说到做到。
我认真看了一眼他的房子。
很漂亮。
还有那个院子,真的有一棵茶树。
我摸了摸那棵茶树,暗暗叹息:可惜不是我的。
我走了。
原本十年前就应该走的。
硬是痴等了十年,一无所获,如今真的可以走了。
要去哪?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我没有文凭,去别的城市这条路不通,又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翻出那支已经干瘪掉的玫瑰时,一下有了主意。
幸好爱着玫瑰,结实过一位基地的花农。
求他帮忙找了个求生计的去处。
走的时候,李景行还没有醒。
这几天,事情折磨他够累。又像是预见我要离开一样,这几日,他都睡在了沙发上。
我凑近瞧他。
黑暗下,还是能看出他漂亮面庞的优秀轮廓来。
我落了一吻在他的手指上。就当做我走出这座玫瑰园的钥匙吧。
17
他回来顺宁的时候,我预想过我们每一种可能的结局。
唯独没有预想过这样的。
他不爱我,却想和我在一起。
我爱他,却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坐上车子离开的时候,我拿出了那个我准备好的戒指。
那时,不知道他的圈口,就按我中指的尺寸来选的。
如今结局,一如试戒指的时候,两枚都在我手指上。
今天就是七月七了。
假装我们那个谎言没有戳破,你真的娶了我。
——李景行,我真的很爱你,可惜,你爱的人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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