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概述了本书的基本观点,属于蜻蜓点水,第二篇要做更深入的介绍。
为什么最先发展出包容性制度的是英格兰
上一篇提到,在作者笔下包容性制度的故乡英格兰,也发生过阻碍破坏性创新的故事,伊丽莎白一世和詹姆斯一世都曾拒绝推广针织机器,原因是担心被机器夺取工作的失业者会引起社会动乱,危及统治。在王权强大的时代,不管是封建王权还是君主专制,都是典型的攫取性制度,16世纪的英格兰和欧洲大陆国家没有什么不同。那么英格兰为什么能最早发展出民主制度,并且最早发生了工业革命呢?作者对此有一套理论,即一些偶然因素在漫长的历史中不断累积影响,最终导致了不同国家制度的不同发展路径。
英伦三岛与欧洲大陆隔离,在罗马帝国时代最后成为帝国的行省,文明发展要比欧洲大陆晚,而随着罗马帝国的灭亡,英格兰的文明程度又迅速倒退,虽然都逐渐发展出封建王权制度,但英格兰的王权和封建领主势力相较欧洲大陆各国要略微弱一些。而14世纪肆虐整个欧洲的黑死病加深了这种差别。
黑死病造成欧洲人口减少三分之一,造成劳工短缺,工资提高,而且劳工议价能力提高,追求自由的意识也提高了。但东西欧出现了不同的状况,东欧的封建领主在瘟疫过后接管大片土地,土地集中更加厉害,造成贵族势力提升,城镇衰弱,农民比之前受到的压迫更重了。而西欧在瘟疫之后土地集中的趋势逆转了,领主势力下降,农奴得到了更多的自由,逐渐成为市场上的重要主体。这两种趋势在14世纪还并不明显,但到了16世纪,东西欧的制度差异已经非常明显,封建王权呈现东强西弱的格局,正因为此,启蒙运动才会在西欧发生,资本主义革命才会在西欧兴起,而率先完成资本主义改造的西欧就比东欧、俄罗斯更加富裕。这是作者的论证逻辑。
再说回英格兰,英格兰的王权比西欧国家如法国、西班牙等还要更弱一点,而15-17世纪的地理大发现又强化了这种差别。地理大发现带来了第一次全球化贸易,西欧国家获利丰厚,但西欧的大陆国家由于王权较强,能够垄断海上贸易,这又进一步巩固了王权。而英格兰王室无法垄断贸易,结果逐渐就在英格兰造就了一批富商大贾,民间与王室抗衡的能力越来越强。正是在这种历史演进中,英格兰逐渐出现了议会政治,发生了光荣革命、大宪章运动,最终确立了君主立宪的民主政体。所以说不是封建君主乐于看到民主的发展,而是历史原因造就了民间话语能力强,足以和王权对抗。
曾经的殖民地为什么有的富有的穷
接下来再说说美国。在美洲刚被发现的时候,南美的文明富裕程度比北美强太多了,可几百年过去,为什么南美成了失败国家的典型,而北美却成了富裕国家的典型?这又与历史因素有关,葡萄牙和西班牙殖民者首先发现了南美,这里有阿兹特克、玛雅等成熟的帝国,殖民者在掠夺中总结出一套办法,就是制服帝国的精英阶层,然后通过他们来役使广大民众,搜刮钱财,并进一步创设出比本土制度更具攫取性的制度。
英国在殖民运动中是后来者,南美这块肥肉已经被分完了,只好去了北美,英国人在北美本来也是模仿葡萄牙西班牙在南美的经验,无奈北美印第安人的文明程度相对落后,人口少、居住分散,这招完全不好使,最后英国的拓殖者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当苦力,吭哧吭哧开垦殖民地。这样一来,北美殖民地与英国本土的联系就没那么紧密,独立性强,而且殖民者在严酷的环境中必须平等协作。这样发展上百年,北美南美的政治模式就完全不同了。
随着地理大发现,西欧开始了在全世界的殖民,这一方面让西欧国家越来越富有,另一方面给殖民地造成了巨大的苦难,而且为后续的发展造成了制度性障碍,今天很多前殖民地国家都比较落后,作者认为主要原因就是当年的殖民政策。
发展成功的殖民地只有美国、澳大利亚等寥寥几个,美国前面说了,澳大利亚是什么情况呢。大家都知道澳大利亚是英国流放罪犯的地方,特点一是偏远,二是贫瘠,不管是罪犯还是管理者,最优生存策略就是要充分协作,人们之间是比较平等的关系,这样就能逐渐发展出多元的包容性制度,而包容性制度又有利于创新,经济就越来越发展了。
而其他的殖民地,往往都有一些被看重的资源,以及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文明社会,与南美的情况基本相似,于是殖民者普遍沿用南美经验,利用本土的统治阶级,制定更加强力的攫取性制度,搜刮资源和财富,同时压制了本土的创新可能,这就是殖民地国家后来普遍落后的原因所在。说到这里,似乎应了中国的一句古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曾经的富裕繁荣在殖民者的屠刀下反而成为了原罪,而落后与贫瘠倒为后来的制度发展埋下了伏笔。
几点想法
简短的书评不可能容纳所有内容,比如包容性制度如何促进经济发展,为什么攫取性制度之下也可以实现经济发展等,书中都有大篇幅的论述,但我觉得基本原理很好理解,这些倒没必要太展开。谈几点想法。
1、制度决定论还是地理决定论?作者开门见山,提出包容性制度和攫取性制度的概念,认为制度是决定国家贫富的原因所在。但随着论证的展开,却发现他们在一步步滑向地理决定论。制度决定贫富,但制度是如何形成的呢,这部大砖头的大部分篇幅都是在通过历史分析制度形成的过程,最终无不是引向一个个条件或事件,随着时间的发酵,形成了今天的制度分野,又决定了国家的贫富。这是制度决定论吗,我感觉更像是历史决定论,而决定历史的那一个个事件或条件,又与地理决定论的观点极为相似,总体感觉此书实际并未脱离地理决定论的范畴。作者的主要观点实际上贾雷德-戴蒙德多少都提到过,只是本书论述更加详细。从这个角度看本书的价值就打了折扣,无非是说今天富裕的国家那是人家命中注定,穷国也只好怪自己前世不修。展望未来,富的更富,穷的也没太大指望。当然,穷国可以主动变革制度,但是否奏效存在变数,因为制度决定论也是有先决条件的。
2、制度决定论也是有条件的?本书的核心论点是包容性制度促进经济发展,攫取性制度阻碍经济发展。但在全书多个地方,作者多次强调一个观点,就是说不论是包容性制度还是攫取性制度,促进经济的一个前提条件是要有足够的中央集权,包容性制度的多个权力主体如果无法达成妥协,那就会比攫取性制度更糟糕。这个观点在书里多次强调,但都没展开说,一提而过,这明显是作者抖机灵的地方。既然攫取性制度最终将阻碍经济发展,那肯定就应该向包容性制度转变啊,怎么转变呢,就是由权力一元向多元转变,但是作者说了,如果一元变多元之后国家乱了,比以前更差了,这个跟我们的理论没关系,因为我们已经提醒过:多元政治没有足够的中央集权比攫取性制度更糟。怎么说呢,这个条件就像是作者的一个免责声明,补足这个条件之后,感觉本书的指导意义更弱了。
3、包容性和攫取性的概念创设是否合理?包容性制度和攫取性制度,这对概念的创设主观性太强了,如果改为多元制度和一元制度是不是更客观一些?从作者的论述看,所谓包容性制度实质就是权力主体多元,攫取性制度就是权力主体单一。好,如果客观定义,那么我们可以继续问,是否多元制度必然包容,一元制度必然攫取?作者自己也说了,多元制度如果没有足够集权,会比攫取还要攫取。一元制度呢,从本书提供的大量历史证据看,权力一元的制度确实容易造成攫取,压制创新,但从逻辑角度看,“容易”不是“必然”,一元制度有没有可能克服弱点,反而更能促进创新?至少不能否定这种可能。当然,即使一元制度被证明可以更促进创新和经济发展,它是不是就比多元制度更好,这个是可以讨论的问题。
4、对我们有何启示?在保障公民总体福利增长的前提下,多元制度显然是要比一元制度更好的选择,因为社会矛盾无所不在无时不在,多元制度会更有韧劲、更有弹性。中国目前实行的是多党参政,多主体议政的协商式民主,总体是在向多元制度发展,经济上先行,尤为明显。未来如何更好的推进多元制度发展?民间基层组织的发展,信息更加公开,对批评更佳宽容,恐怕是比较重要的几个因素。但是,正如本书作者始终强调的,足够的中央集权是变革的前提,不能以社会稳定和公民总体福利为代价换取多元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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