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神兽。
他们也说我是凶兽妖兽恶兽。
或者说,我有个众所周知的名字。
人人喊打的夕。
神兽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们由天地灵气孕育而生,守护在各个村落。
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村里的人叫我吉祥兽,守护兽。
“夕!我要去河边洗个衣服,帮我看护一下我家孩子”村里的周大嫂嘹亮的嗓音从遥远的过去传来,恍惚间一切仿佛还在昨天。
“我们夕长的真是高大威猛,有了夕守护,寻常野兽都不敢靠近我们村子咧!”李大娘边晾衣服边笑道,那时候我还是个幼兽,听了两句夸赞难免得意忘形,尾巴一翘就刮倒了李大娘的晾衣杆。
我赶忙夹起尾巴等着李大娘像教训她家调皮孙子教训我,可李大娘却大度地挥挥手道没事没事,连声道“诶呦,吉祥兽甩尾,是给我们家添福气哟!”
我被夸的有点飘,晃晃悠悠钻到周大嫂屋里给他照看孩子,周大嫂家里有两个孩子,且称他们为大周小周吧。
大周是个三四岁的小姑娘,白白胖胖的,她见了我笑咯咯地去给我拿洗干净了的果子吃,我们神兽是不要吃果子的,但周小姑娘不同,由于我长的太凶,第一次见面就把周小姑娘吓哭了,周大嫂劝了好久,我也给她表演了半天我有多无害,周小姑娘才呜呜咽咽地给我递了颗果子。
谁的果子都能不接,周小姑娘的果子总要赏脸吃一口。
于是我一边啃着果子一边逗着床上的“小周。”小周是弟弟,今年元月才生的,哭声很足,一听将来就是种农活的好手。
人人都说年少不知愁,想来我们幼兽也是不必知愁的,夏来和村里最淘气的孩子去草垛上打个滚,秋来将一地枯黄的落叶踩的噼里啪啦响,冬至去各家围着暖烘烘的炉灶烤一烤火,待到春来又被张大姐徐奶奶钱骚骚请去她们家为他们的小张小徐小钱添喜庆。
我也不知道人是怎样知愁的,我只知道那年忽然闹了旱,什么似乎都变了。
以前总笑嘻嘻的周大嫂似乎眉眼间总有看不明白的愁,曾经边晾衣服边夸我的李大娘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一怔不知作何反应就单听她说道“神兽!求求你救救我们啊!向上天为我们祈场雨吧!再这么旱下去我们全村都要饿死啊!”
我生来便懂得如何驱豺狼赶恶虎,但我不但不懂如何祈雨,李大娘哭着说了这么多,每个字我都是懂的,可组在一起我便听不大懂了。
往后的日子,我也听了不少这样的话,从错愕到麻木,我想告诉他们我的利爪只会撕碎来犯猛敌并不知如何通神降雨,我的利爪也扶不起长跪不起的人们。
我只得背过身去,爱莫无助的无力感教我只想丢盔弃甲,逃入山中去。可是不行,这所村子里有我要守护的人。
这样的乞求随着日子慢慢的过去我是越听越少,到最后完全听不到,这时,已是干旱的第三年。
我已不是当初只懂守着村子的稚弱幼兽,我已会杀入深山拼的满身伤痕叼回来一只瘦如枯柴的虎供村民们食用,那虎最后被我一口咬断脖子的时候眼中似有嘲弄,我不明白它在嘲弄什么,我只知道村子里这两天有有东西可吃了。
可已是干旱三年,山也几乎被吃成空山,于是,有人被饿死了。
饿死对当初的稚嫩幼兽可能只是个模糊的概念,可对现在的我来讲,我可以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恐惧,绝望如瘟疫般蔓延。可我无能为力。
也不知道是我空手而归的第几个晚上,一进村我忽然闻到一股久违的肉香,我一时有些困惑,心里想着难道他们自己打到猎了?可兽类的嗅觉总是无比灵敏的,这似乎不是寻常动物的味道。
这是……人。
追着味道,我来到张家厨房,往里一瞥变瞧见林家妹妹的一只小鞋。
我当时不知恶心所谓,只觉窒息感遍布了浑身。
我一时想起张家太太请我去为她家女儿添喜的模样,一时又想起林家妹妹笑嘻嘻地朝我扔果子的模样,最后竟想到那只饿虎死前嘲弄的眼神。
同类相食,自相残杀。
后来我才知道也不是什么自相残杀,是易子而食,说通俗点就是人饿极了舍不得吃自己的孩子,便互相交换了孩子分吃。
我试图阻止,可人在死亡的威胁下除了死神谁能阻止的了他呢,我拦着他们,他们说我是恶兽,我冷眼看着,像是看着人间炼狱。
要说我唯一成功的一次,是周家周小姑娘,那天我看着周大嫂急匆匆牵着周小姑娘要出去,便知道小姑娘也逃不过被食的命运,也不知怎地,可能是想到很久之前小姑娘给的那些果子吧,我忽然挡在了周家门口。
低吠着如同他们嘴里的恶兽,寸步不让。
总之周家女儿被我看的好好的,最后也没有送成。
上天有好生之德,在村民们吃了自己的儿女后,还是降下了大雨。
所有的人都欢呼雀跃,大雨可以冲刷掉一切血腥。
那大雨可以让一切回归原点吗?
雨后的村庄恢复了宁静,大家都怀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对未来的希望,仿佛说好了似的一齐忘却了之前的灾难。
清晨的阳光总给人一种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的错觉,直到一个小孩将石头砸在我身上。
“是它吃了姐姐!”很快就有妇人急匆匆把孩子抱回家了。
我瞪着眼睛像那一天李大娘第一次和我下跪时一样迷茫。
是啊,那些人怎么会自己一口口吃掉了自己的孩子呢,也只有我这样穷凶极恶的猛兽,会吃掉他们的至亲。
原来那虎眼里的嘲弄是早料到了我今日兔死狐烹的下场。
孩子的大哭引来了许多人,他们好像不畏惧死亡了,他们也不窃窃私语了,他们站在人群中宛若一群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士,对着孩子指着我说。
“看啊!就是它吃了你姐姐!”
他们手里没有之前打狼打虎的铲子,直到我发出那一声长啸前,他们似乎都没想到我会突然发难。
我往前逼了两步,他们才忽地想起手中没有趁手武器,人群一度后退,直到一个过年时孩童放着玩的的小炮仗在我脚下炸开。
我顺着扔出炮仗的方向看去,是之前救下周小姑娘。
炮仗炸开对我这种皮糙肉厚的猛兽来说不痛,我却愣在原处。
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说。
“他怕炮竹!他害怕炮竹的!夕害怕炮竹的……你快跑啊!”
后来人人都说夕专吃小孩,每个小孩也都知道夕害怕炮竹。
其实夕害怕人心。
他被人心害过也被人心救过。
随他们去吧,夕害怕炮竹便害怕吧。
耳边的炮竹在天空炸开响的嘈嘈切切,这便是关于夕被人人喊打的全部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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