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三三二:没有闲工夫
问:“近来妄念也觉少,亦觉不曾着想定要如何用功,不知此是工夫否?”
先生曰:“汝且去着实用工,便多这些着想也不妨,久久自会妥帖。若才下得些功,便说效验,何足为恃?”
改革开放初期,报纸上曾经报道过一个外国人,到北京逛了两周,便出版了一本厚厚的书——《我眼中的中国》。后来,出版社同他签订合作协议,希望他能写出更多的向世界介绍开放后的中国的书。这家伙在各地逛吃了三年,居然再也没有写出一个字来。
中国有句老话叫“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对一件事情,真正功夫到家、觉知到位时,常常觉得自己的功夫浅显,对自己的状态不够满意。反倒是那些没怎么下功夫、一知半解的家伙,说起来志得意满、头头是道。
阳明先生所讲的“格物”,说到底就是“正事”——正其不正,以归于正,说到底就是临对具体的事事物物时——去人欲,存天理。他的“致良知”之学,那是要“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的。这是何等真切,何等你死我活的学问,哪里有轻飘飘说说就能“致良知”的道理?
从这个角度讲,不是王阳明矫情,不肯听弟子们讲光景,讲效验。而是“学为圣贤”的路上,任重而道远。“致良知”这种事儿——一万年太久,要只争朝夕。
认真想一想,用孟子的话讲,五百年必有圣王出。两千五百年有文字可考的中华文明史,并由此向上追溯,另外几千年无文字可考的上古文明,中国历史上真正公认的圣贤有多少人?
一句话,“学为圣贤”的路上从来都不拥挤,因为坚持到底的学者少之又少。多数人都在对效验、光景的追求中,丢失了自我,迷失了方向,最终回到从前的老路上去了。那“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真真切切将功夫下到生命终点的,才勉强配得上“圣贤”二字。
有弟子问:“最近虚妄的念头也感觉少了不少,也感觉不在执着于一定要怎样用功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功夫?”
阳明先生说:“你只需去踏踏实实用功就好,即便有这些想法也没什么妨碍,时间久了自然会妥妥当当的。如果刚刚下了一点功夫,便去讲求效验,怎么能靠得住呢?”
小满节气过后,日头越来越长,白天里人越来越容易感觉到困倦。笔者闲来翻看《黄帝内经》,书上赫然写着“夏三月,夜卧早起,无厌于日。”这话有多少人不懂呢?问题是,又有多少人真正能做到呢?困倦来时,便由着那股子散漫去困倦了,甚至还传信了“春困秋乏,夏打盹”的段子来麻醉自己。认真想想,两三千年前的周公才是真正的夏日养生第一人——“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兴而得之,坐以待旦”。这样的人生姿态,这样的生命活力,人家不成为圣贤,谁还能成为圣贤呢?周公才是真正的“无厌于日”。
回过头来,如果我们真正明白——所有的学问都是做人的学问。便会意识到,“格物”也好,王阳明所讲的“致良知”也好,哪里有那么多的道理、光景、效验好讲?又或者道理、光景、效验讲得好了,人便做得好了?一定不是的,不回到具体的事上,不在具体的事上下“去人欲,存天理”的功夫,说到底,都是空的。
生命是活泼泼的,“致良知”便也是活泼泼的,甚至一切做人的学问都是活泼泼的,倘若学者作为个体的生命,不能在求做人的学问时,活泼泼地注入自己的生机与活力、个性与特质,那学问便是僵死的,那学问便不是在教人做个“收拾精神、自作主张”的大英雄,而是教人在不知不觉间,做个僵化的、无须思考的奴才。
没有闲工夫,去讲说“功夫”到底长什么样,去讲说功夫的效验和光景。“学为圣贤”的终极目标就在那里,具体要临对的事就在那里,“去人欲,存天理”的根本就在那里,哪有什么闲工夫去扯闲篇?
所谓“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才是“学为圣贤”者唯一的姿态。网上有人在诟病“天道酬勤”,说那是强势文化人群麻痹弱势文化人群的“毒鸡汤”。他实在是曲解了“勤”的本意,勤哪里是什么辛勤、勤劳,而是“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勤奋!无论是强势文化人群,还会弱势文化人群,谁能背离这个“勤奋”而生呢?勤奋不正是生而为人的普适天道吗?
没有闲工夫,“天道酬勤”没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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