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缘

世间万事皆有前缘。 1946年十岁的白先勇随母亲在上海美琪大戏院看梅兰芳和俞振飞在抗战胜利后重新演出《牡丹亭》，这是他第一次看昆曲，《游园》中那一段《皂罗袍》婉丽妩媚,一唱三叹的曲调深深地印在他的记忆中，以致后来，一听到这段音乐的笙箫管笛悠然扬起就不禁怦然心动。十岁的白先勇不会想到他从此便与昆曲结下不解之缘，更不知道几十年后他会到苏州亲自策划青春版的昆曲《牡丹亭》，且会在世界巡演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惊艳世人。   而我和戏曲的结缘源于我母亲。我母亲爱看戏，看我们当地的上党梆子，上党落子。无论村里唱戏还是邻村有戏，她都会带上我，那是我缺少娱乐的童年最开心的时刻。上党戏铿锵激越，粗犷，豪放，直入直出，简练明快，和我们当地人淳朴，直白，粗狂的个性很是契合，所以深受老百姓的喜爱。那时并不懂得戏曲是什么只是觉得热闹，好玩，幼小的我看见台上的穆桂英头戴金冠，冠上插着两条长长的翎子左摇右晃，后背上的护背旗飘扬招展，一身戎装，一枪飞舞，威风凛凛，英姿飒爽，我真是被迷住了。流年似水，多少往事皆如烟，可童年时那些跟随母亲看戏的种种细节如镌刻在脑海中从未被流光冲洗去，后来虽然有生活的诸多压力挫折对戏曲的喜爱仍一如既往，也是因为有戏曲的陪伴，枯燥乏味的生活才有了一抹亮色，有了一个可以暂离俗世的世外桃源。歌手李建说：“一个人的生活可能会因为某个长久爱好而变的与众不同，这个爱好也会为你遮风挡雨。”我很认同这句话。年龄渐长，除了我们的上党戏也接触到许多其他种类的戏曲，像京剧，豫剧，黄梅，越剧，河北梆子，评剧等。不同的戏曲正如春日里的姹紫嫣红，各有所美，各美其美。而京剧则是那园中的牡丹，它的雍容华贵任谁也不能忽略。     喜欢京剧是近些年的事，迷上程派是因为张火丁。偶然一次在戏曲频道看到了张火丁的《一霎时》。鼓乐声中，舞台上那一个低眉颔首，泪眼婆娑的女子一下吸引了我的目光。薛湘灵，一个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大家千金因为人生突生变故沦为粗衣敝履的下人。张火丁用程派低回婉转的唱腔，用她极富个性的内敛，淡定，清冷，沉静的演技把薛湘灵从千金小姐沦为卑微下人的心里落差和寒凉展现的淋漓尽致，“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 免娇嗔,且自新 改性情,休恋逝水 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可怜我平地里遭此贫困，遭此贫困！我的儿啊！把麟儿误做了我的宁馨。"，这一段张火丁演的真好，这意韵悠长的唱词也是如此动人心魄，它触及了人心中对于人生无常，富贵流云，世态炎凉的感受，引起 了人们心中的共鸣，同时也含有佛r家禅机，引导人苦海回身，早悟兰因。也许是到了能真正领悟这岀戏的年龄吧，它与我有醍醐灌顶之效。人到了一定年龄应该放下一些东西了，学着清减内心，不慕名利，安然地过自己简单淳朴的生活。         我没有经历过情感上的一见钟情，但是对张火丁的戏却是一见钟情。因为那一曲《一霎时》我开始迷恋张火丁的戏，我在网上慢慢看她的戏。看了她演的许多程派的经典剧目。除了程派的巅峰之作《锁麟囊》，反复看的最多的是她的《白蛇传》。曾经看过梅派名家李炳淑主演的京剧电影《白蛇传》，李老师的梅音清亮甜润，委婉缠绵，刚柔相济，那一段“驾彩云离却了峨眉仙山，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真如天籁之音，她演绎的白素贞就是立于云霓之上的仙女，多年后看张火丁程派的《白蛇传》，同是这一段却有别样的韵味。 舞台上琴声淡淡，笛声悠悠，春日里明媚的西湖波光粼粼，湖边杨柳依依，桃李初绽。活泼灵动的小青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眼前的人间美景让她惊喜，让她目不暇接，回头反复招手，款款走出来水袖半遮面，低眉颔首，红唇微抿的白素贞，一句"离却了峨眉到江南"就赢得了满堂喝彩。水秀曼舞中，那低回婉转的嗓音如幽泉轻漾，"离却了峨嵋到江南， 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 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里面， 那一旁好楼台紧傍着三潭。 苏堤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 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张火丁把热闹喧嚣的舞台生生唱出了空谷幽兰的清凉。白素贞和许仙新婚后那一段“许郎夫他待我百般恩爱，喜相庆病相扶寂寞相陪，才知道人世间有这般滋味，也不枉到江南走这一回。”张火丁用一段南梆子唱出了白素贞和普通世俗女子新婚后一样的喜悦，这个时候她的演唱是沉稳又烟火的。如果说李炳淑老师演绎的白素贞是云霓之上的仙女，那张火丁的白素贞就是降落凡间的仙女，既有仙气也有烟火气。   火丁的戏是需要慢慢品的。她的《梁祝》融合了越剧的妩媚清雅和京剧的大气磅礴。她的现代戏《江姐》，《绝路问苍天》更是把程派艺术提到了一个新高度。但是《春闺梦》是程派标志性的剧目之一，是不可绕过去的。《春闺梦》是写一位新妇刚成婚丈夫就被征从军，独守空闺的新妇日日思念从军的丈夫，盼他早日回家，一日恍然入梦后，梦中见到丈夫王恢，这出戏就是唱她在梦中见到丈夫时的欣喜，含羞，思虑，担心，幽怨，等等的心理活动。品赏《春闺梦》你会被张火丁表演中诸多细节打动，每一句唱腔，每一句念白都是细细打磨，每一颦一笑，每一抬手一低眉，每一次舒卷自如的水袖轻扬，开门，关门，叩门的细微动作无不是精雕细琢。入梦之后见到久别的丈夫那种欣喜，含羞，心疼，又思及丈夫从军后的杳无音信，自己新婚独守空闺后的那种幽怨，嗔怒。一段西皮二六“可怜负弩冲前阵”把她这诸多的心里变化演绎的惟妙惟肖。每次听到“去时陌上花似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就会忍不住心疼那个独守空闺的女子，想起那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整部戏的高潮自然是那段“被纠缠”————“被纠缠陡想起婚时情景，算当初曾记得几晌温存。我不免去安排罗衾绣枕，莫负他好春宵一刻千金。原来是不耐烦已经睡困，（摇板）待我来再与你重订鸳盟。”这一折是一段南梆子，低回婉转，缠绵悱恻的演唱伴以水袖曼舞，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和丈夫久别重逢时含羞带怯，千娇百媚的新妇形象。看了多年的戏，忽然觉得过去对其他戏曲的喜爱都是在为火丁做铺垫，等待遇到她的这一天，就是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不了解舞台下的火丁，只知道她的戏是真好，有很多人赞美火丁，有一段话我觉得写的特别好，"火丁略带沙音的声调，正如秋风吹林，其中蕴含一种能触及人灵魂的忧伤，这种忧伤伴随着优美的程派旋律流进人的心田。在充分的程派韵味享受中，有一种触动人心灵的力量。"  每每欣赏火丁演出， 心中常生感慨，仿佛她就是为程派而生。       因为火丁，想更多地去了解程派，听程派创始人程砚秋先生的戏，火丁老师赵荣琛先生的戏，开始注意一些程派名家，像吕东明，李蔷华，新艳秋，王吟秋，李世济，迟小秋，刘桂娟等。虽然对于戏曲我是门外汉，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喜爱戏曲，喜爱京剧，迷恋程派，迷恋火丁。有些缘结上了就是一生。       雪小禅说：我喜欢火丁。开始因为她的长相，气质，唱腔，气场，孤独感，不合群......到后来,没有原因了,只因为她是张火丁.。  是的，没有原因，因为她是张火丁。       窗外的雨不疾不徐地下着，不能出门，听一段《荒山泪》。